今天有这么一个想法在我的脑袋中一闪而过:过生日这件事本身是一种不理性的行为。怎么说呢,首先生日顾名思义,是一个过去的时间点,如果说从出生的那一刻,是一个人社会性存在的开始,那么每一年对同一天的庆祝无异于刻舟求剑。流水是对时间最好的比喻,voyage是对人生最好的比喻,那么在时间长河中,随着向前的旅程,庆祝生日这一行为无异于沿着那道刻痕跳下去,既不可能往回游,水底也空空如也。
我想Eric Hobsbawn,我最欣赏的历史学家之一,在写作时运用着同样的理性,在《传统的发明》最后一章中,他提到了庆祝周年纪念(anniversary)如何在19世纪末的欧洲变成了一种被发明的传统,简单的来说为了适应民族主义与现代科技的发展,周年庆典变成了一种团结国家的公共奇观(public spectacles)。那么我有理由相信,生日作为微观的周年庆典(anniversary in a micro sense),同样是一种新发明,是一种不折不扣的modernity(现代性)的体现。
就像Eric Hobsbawn也无法全然运用理智一样,不然如何解释他在人生最后的回忆录中写道青少年时期的柏林生活如何影响他成为终身共产党员这件事,我在生日当天通过写随笔这种仪式已经证明了我,在“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康德《什么是启蒙运动》)中,至多只能做到前面一半,而获得勇气面对自己的这一件事,我想大概是去年一年最大的收获。勇气来自自信,而这种自信恰恰是我过去缺乏和没有意识到的。这种不自信是制度化产生的,这个制度来源于社会上不平等的social hierarchy,就像在race theory(种族理论)中,更下一等的种族仰望着上面的人自然就会感到心理上的渺小,就像是被殖民者望着殖民者那样,久而久之,没有人怀疑为什么不平等,但是大多数人都在感到自卑。所以勇气正是要正视以及打破心灵上的枷锁。
几个星期前,我听到教授一句“种族/种族主义与肤色无关”这句话的时候大为震撼,但是如果把种族想象成一种权力结构,权力金字塔的底层被污名化(黑不仅是一种颜色,更是肮脏(impurity)的隐喻),一下就豁然开朗了。勇气正是要运用这种想象力,去解构权力结构,才能达到心灵的上升(ascension)和对自我的掌握。这种“不缘身在此山中“的思考也让我终于不限于与自己角力的消耗中。
更年轻的我曾经纠结在改变世界和改变自己之间,现在的我看向以前的我感觉像在看另一个人,这个人心中的很多执念她之前既不知道存在,也不知道从何而来。The past is a foreign country这句话和兰克的“如实直书“是历史学界的两大烂梗,但是更抽象的来说,the past is the foreignness, "the other",过去是他者,我觉得不无道理。那如此来看,过生日也是向过去的自己承认与道别。那我也承认过生日这积极的一面了,通过“过”这一行为,就像过年一样(中文多有趣),时间从linear progression(线性发展)变成了循环,从漫无目的的航行,变成了一段时间内有盼头的目的地和收获。
所以在新的一年(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我希望继续做一个向内探索的人,做一个不寻求改变自己而是肯定自身fluidity(流动性)的人,以及接近柏拉图-福柯语境下的“关心自己”(epimeleia heautou)的人。
5月24日,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