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关大哥带着他二十一岁的儿子来理发。
那是我们初次见面。俩人都很高大,不同的是儿子瘦弱,全靠关大哥搀扶才能行动。
关大哥把他安置到椅子上,转身回家取东西。
我迅速从他脸上扫了一遍。发现他眼神发直,没有焦距。
我不动声色的给他理发。忽然,他头“嗖”的一下转向我,直勾勾的看着我的脸。
我脑袋“嗡”的一下,石化。心怦怦跳,嘴发干。我不敢停手,继续机械的理发。
漫长的煎熬。他终于极缓慢地转回头。我几近崩溃、几近晕倒的神经才回复原位。
和关大哥认识久了,也逐渐知道他儿子的状况。
他儿子从小到大品学兼优,大学入伍,转业后参加工作不久和单位领导发生矛盾,一时气愤难消,转不过来弯,发生神经错乱。住过医院,时好时坏。
关大哥对他抱极大希望,只说他是抑郁症。每次去医院看他,他就说:“爸,回家吧,在这乱遭的对我的病没有起色。回家按时吃药,环境好,肯定恢复的快。”
关大哥觉得孩子说的对,也觉得孩子病不重,就领回来了。
孩子的病反反复复,他自己每天张罗吃药,但是不爱出屋。
我有个姨家孩子也是这种情况,每次关大哥来理发,我就问问他儿子如何了?关大哥一直很乐观,孩子向好的方面发展。
转眼三年过去了,关大哥说孩子开始出去工作了。我很为关大哥高兴。
又两年过去了,孩子一直恢复的不错。我说:“给他介绍个对象吧。”
关大哥说:“哎呀,这可不行,精神病没有去根的,再耽误人家,那不是坑人吗。他现在挺好,上班下班,和同学溜达溜达。”
我一度想让姨和关大哥接触接触,了解一下关大哥照顾孩子的方法,好好借鉴,也许她的孩子也会好起来。
有一回,关大哥来理发,走了后,另一位阿姨说:“他原来有个儿子,精神病,死了。”
我说:“你认错了吧?他儿子是得过病,早好了。”
阿姨说:“认啥错了?我们一个小区的,他儿子当初每天犯病必喝酒,他每天给买酒,下不来楼,死多少年了!”
“啊?怎么会这样?”
关大哥是用欺骗自己的心,回忆并加上想象描绘儿子的越来越好。
关大哥每个月来理发一次,没有顾客的时候,他依然很自然的说起儿子的最新状况。我硬着头皮搭几句话。
夏天的时候,关大哥每天去水库游泳,冬天去游泳馆免费代练。后来我认识了他妻子,她脸色暗黄,和你说话总是微笑,没事的时候就去寺院做义工。
现在我经常晚归的时候碰到他俩遛弯回来,看见我很亲热的打招呼。
我的顾客基本上都是回头,有一天来了一位三十多岁瘦高个,穿长大衣的男人,他问我:“会剪方寸吗?”
我答:“会。”
他就坐下了。他沉默寡言,基本不回答我的话。
第三次理发的时候,已经落雪了,他仍然穿单鞋,老式将军呢子长大衣。我笑着说:“身体真好,抗冻!”
他没听见似的。
我说:“现在不实行见方的这种老式方寸,我给你稍稍去点棱角,行不行啊?”
他目视前方,不言不语。
我照老样子理发,给自己找台阶。说:“你挺喜欢长版大衣哈,你这高个穿的挺好看的!”
他无视我的存在,依旧无语。
另一位等待的大哥笑着说:“不愿搭理你吧?还唠!和我说,我搭理你。”
等长版男走了,一个大姐说:“他在我们小区住,好像精神不正常,独来独往,在小区器械锻炼,狠了狠吃的,非常吓人。”
转过年夏天的一个上午,长版男忽然开门进来,看看我,说:“不是你!”转身走了。
我们这一溜发廊很多,他忽然找不到曾经给他理方寸头的我了。我只是换了发型而已。因为知道了他精神不正常,我也没叫他。
第二天早上一来店里,街上到处议论精神病昨晚杀人事件。一打听,巧了,正是昨天上没认出我来的长版男。
原来长版男离婚受了点刺激,带着七岁的女儿和七十多岁的老妈搬到姐姐这住。女儿在学校总受欺负,他就去吓唬那个孩子。孩子的爸爸找人给他一顿揍。他那原本就不堪一击的敏感脆弱的神经崩溃了,时而自言自语,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定格茫然,见着和欺负他女儿一般大的男孩子,就气势汹汹地问:“是不是你总打我姑娘?”
那天晚上快八点了,四个小男孩在小区石桌石凳上玩儿,他忽然出现了,面容扭曲地问:“你们谁打我姑娘了?快说!”
说完就掏出一把刀,:“不说,我就杀了你!”
三个孩子拔腿就跑,另一个孩子吓傻了,懵在原地。
长版男却惯性跟着追,一个男孩子因为恐慌,没跑多远,摔倒了,他追上去,一顿乱砍乱扎。
小区远处的人只听见凄惨的叫声和长嚎。
孩子的奶奶和姑姑赶来时,孩子面目全非,脸上被挖掉一块肉,早已没了气息。
高奶奶俩儿一女,大儿子、姑娘不婚主义。只有老儿子结婚又离婚,留有一孙子,老太太和姑娘拿他当眼珠似的,孩子管姑姑叫妈。
母女哭天喊地,昏倒多回。
凶手后来被送到外地一家长期看管精神病医院,这辈子是出不来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我看见高奶奶的女儿坐在孩子临死时坐过的石凳上哀哀哭泣,高奶奶面容凄楚、悲伤的看着女儿。
精神病被送走了,他的女儿在学校被歧视,而且奶奶有严重的心脏病,照顾不了她。后来这个孩子也不知道被送哪去了。
四处游荡的精神病患者,看似不严重,发起病来,带来的危害是巨大的。可是他们常常因为各种原因被忽视。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治疗的费用个人根本出不起。
王大爷七十五了,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可是偏偏有个四十多岁的精神病儿子,出来进去必须如影随形。儿子不打人、不骂人,不作不闹,长的白白净净,微胖,习惯动作: 搓手、嘎巴嘴,只要和王大爷说话,他就接话,很幼稚那种。在家看电视音乐频道,出来听手机歌曲。
他当初在北京很威风被二婚妻子骗的倾家荡产,母亲气的去世了,他精神失常了。
王大爷在当地文化界很有名气,四方脸,浓厚的剑眉,双目大而有神,现在也能看出年轻时帅气的影子,往那一站,不怒自威。
王大爷还有俩孩子,都忙于生活。经常看见王大爷爷俩散步、买菜。
这是有人经管的精神病患者。还有一个女疯子,和别人私奔了,一年后给家里来信。家人去了,发现她疯了,接回来,没钱治,也没闲人看着,她就到处走,基本就是一条路线,从她姐家到她妈家,相距八里,她反反复复地走、唱、说。她长的好看,嗓音清脆,开始总有人让她唱歌,她唱的不错。
走了两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不见了。
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男疯子,身体修长,穿戴得体,总是笑,像是发现啥可乐的事似的,“呵呵”笑出声。听说还是事业单位呢,专门有人侍候他。
上面那个疯子看着喜庆,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男疯子脸上冷冷清清,目光涣散,就有点吓人了。这两个人都来理发过,我都小心翼翼的。其中那个冷疯子,剪一半头发,就发病不让剪了,又抢东西又自言自语。
还有两个女疯子都结婚了,都生了儿子,学习都极差。
精神出现问题或重或轻的病人越来越多,治愈的越来越少。
精神病患者,他没有痛苦,可是给社会和家庭造成的痛苦和麻烦却是无以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