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笔仙:我有一个看不见的好朋友

室友杨丽进来的时候,王馨正在收拾尸体。

她把僵硬的女人从地上抱起,艰难地挪到床上,还贴心地盖上了被子,整整用掉了三大包纸巾,把屋子里四溅的血迹擦拭干净。染红的纸团被塞进了马桶里,分了七次冲进下水道。

唯一没有被血迹沾染的,是一张陈旧的八仙桌,上面摆放着一张写满了符号的白纸,一只粉红色的圆珠笔静静地躺在纸面上。一小时前,王馨和受害人就是通过这个「笔仙」游戏,决定了由谁杀死对方。

看见一片狼藉的宿舍,杨丽发出了恐惧的尖叫声。王馨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动作,而是默默地用洗手液洗了三遍手,又重新坐到了那张八仙桌前,伸出双手握住了那只圆珠笔,继续在纸面上画着圈。

杨丽冲下楼,和宿管一起报了警。十分钟后,警察撞开了宿舍的门,小心翼翼地接近王馨。反常的是,王馨并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依然紧紧握着手中的笔,一遍又一遍地在纸上画着圈,脸上带着远超常人的虔诚与专注。

警察夺下王馨手中的笔,给她拷上了手铐,只有在这时,她才似乎终于清醒过来,用力挣扎着,想要抢回证物袋中的那支笔,同时不停地哭喊:「让我继续……他还没回答我……」

根据后来的审讯,案发前两小时,王馨和受害人一起进行了笔仙游戏,让笔仙在两人中选择一个「助手」,由其为另一人进行「解脱」。王馨被选中了,所以她杀了受害人。

「其实在冲进去的时候,我听到王馨一直在问笔仙一个问题……」在和我交流完案情之后,负责的民警犹豫着补充了一句话。

看完这段笔录,我有些不寒而栗,但听到民警的话,还是忍不住询问:「是什么问题?」

民警脸上带着一丝疑惑,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王馨问……」

「笔仙啊笔仙,怎样才能成为你?」

女大学生杀害室友,本身就极有话题性,再加上案发现场出现的「笔仙」元素,这个案件在全市,尤其是大学城一带,立刻成了最热门的话题。

可惜的是,校方反应很迅速,几乎是立刻封闭了校园,不接受任何对外采访,也拒绝所有记者进入校园。幸好,我的实习生刘熙然本身就是这所大学的大四生,以准备论文的名义返回了学校,在我的指导下进行案件的报道调查。

被害人叫做韩芳,与王馨并不在同一个专业,平时也几乎没有往来。如果不是证据确凿,没人能相信王馨居然会谋杀韩芳——她们没有矛盾、没有冲突,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

「她们唯一的交集,」刘熙然的声音很低,似乎是躲起来给我打的电话,「就是都玩过笔仙这个游戏。」

王馨与韩芳是在学校的灵异社团认识的。事实上,为了通过校方的注册审核,这个社团一开始被定义为「推理社」,只不过社团成员们很快就用行动将社团的宗旨偏离到了另一条路线。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痴迷于各类灵异游戏,每周都会聚到一起进行「探秘」活动。

从「四角游戏」到「镜子游戏」,从学校的后山到郊区的凶宅,他们不断追求着刺激。而韩芳,正是推理社的副社长,也是所有探灵活动中最踊跃的那个发起人。直到三个月前,一个叫王馨的学妹加入了社团。

王馨和一般的新人不同,她对所有的探险活动都兴致缺缺,几乎没有主动报名参加过。但她的胆量并不小,在社团组织观看恐怖电影时,她从来都是最为冷静的那几个人之一。

王馨唯一感兴趣的游戏,就是「笔仙」,她甚至曾经在交流时透露,自己就是为了找人玩笔仙,才加入这个社团的。但笔仙本身属于较为老套的探灵游戏之一,和其他游戏相比不够新潮,并且社团的成员大多早已玩过,因此一直没人愿意陪王馨一起游戏。只有韩芳因为是副社长要照顾新人,才会隔三差五陪王馨请一次笔仙。

「快,立刻去调查王馨为什么对笔仙这么感兴趣!」我一下子就辨认出了采访的突破口。

「放心吧沈老师,我早就想到了,」刘熙然发出了得意的笑声,「我问过许多人,据说王馨曾经公开宣称,她有一个笔仙朋友,已经认识了十年。」

笔仙朋友?这个答案出乎了我的意料。先不论笔仙这东西到底存不存在,人还能和笔仙当朋友?

「而且……」刘熙然的语气中的笑意突然消失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王馨称呼她的笔仙朋友叫做……爸爸。」

爸……爸?这个诡异的称呼,突然就让我起了一头冷汗,寒意在背上爬来爬去。

王馨的精神状态,真的没问题吗?幻想出一个笔仙朋友,并且喊它爸爸,这是怎样病态的思维啊。

但这些问题,只有王馨本人才知道。

我返回了警局,找到了沈司强警官,但他一口回绝了我的要求:「不可能,没有结案之前,绝对不会允许你采访嫌疑人的。有什么问题你直接问我吧。」

「也行,反正咱们都这么熟了,我也就不客气了,」我坐在沈司强的办公桌前,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王馨的爸爸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爸爸?」沈司强抬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根据我们的调查,王馨的父亲在十年前就因为意外事故去世了,她属于单亲家庭。」

十年前?正好和王馨所说的笔仙朋友出现时间一致。这么看,可能是王馨在父亲死后接受不了现实,选择将情感寄托在笔仙游戏上,幻想出了这样一个所谓的「笔仙朋友」作为父亲的替代。我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推测,并把这个结论告诉了沈司强。

沈司强点点头:「根据现场还原和王馨的审讯,我们基本确认了王馨是杀害韩芳的凶手,并且也对她的精神状态产生了怀疑。你说的这些或许是个思路,可能对加快她的精神状态判定。」

讲到这里,他忍不住吐槽:「最烦的就是这些精神有问题的人了,作案动机和手法都难以根据正常逻辑来判断,好不容易证据确凿了吧,人家说不定还能免于刑事责任。」

我翻了翻白眼,没有搭理这位老刑警的怨念。

据沈司强说,他们已经将王馨带到了司法鉴定中心进行检测,今天估计就能有结果,我索性也不急着走,赖在办公室喝了几杯茶。下午的时候,沈司强果然拿到了报告。

根据检测,王馨确实有严重的妄想症,幻想出了父亲的鬼魂以笔仙的形式一直陪伴着自己。据她本人交代,也正是由于「爸爸」的指示,她才做出了杀死韩芳的决定。

但与此同时,鉴定中心的精神科专家也提出了两点意见。第一,精神病患者有着一套完全异于常人的扭曲逻辑,但哪怕再扭曲,它依然是完整的逻辑。也就是说,王馨产生杀死韩芳这个想法,必然也有背后的原因,这是个被忽视的疑点。第二,韩芳作为一个精神正常的人,在没有遭受强制措施的情况下,生命受到了威胁,为什么没有反抗?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病例,」专家看着几位警察都陷入了沉思,似乎是想要缓解气氛,开了个小玩笑,「可能真有这么个笔仙存在呢。」

但我们都并不觉得好笑。笔仙当然是不可能的,那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隐情呢?

沈司强决定针对这个问题,再度审讯王馨。

面对警察的疑问,王馨笑了笑,回答说:「韩芳当然不会反抗啊,因为她……见过爸爸。」

根据王馨的说法,韩芳在和她共同进行笔仙仪式后,也见过了她的父亲,并因此成为了王馨的密友。

韩芳虽然是灵异游戏的狂热爱好者,但多年来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的鬼魂,因此在结识王馨后,很快就沉迷在了笔仙的神奇之中。她们约定好把这当做彼此共同的秘密,不再和另外的人分享,并且在每周的固定时间,两人都会躲在僻静的地方,共同进行笔仙游戏。

王馨从小丧父,非常渴望得到母亲的疼爱,但多年来从来没有成功过。丧偶后,王馨的母亲很快有了新欢,虽然迫于道德和舆论的压力依然抚养王馨,但除了微薄的生活费外,很少与她见面,更不用说关爱女儿了。

韩芳的父亲重病在床,母亲一人在集市上做些小生意,勉力支撑这个家。或许是因为家庭的困顿,韩芳的母亲对她寄予了过高的期盼,在学习上对她格外严格,稍不如意就肆意打骂。

王馨与韩芳,这两个女生在家庭的不幸福上有着相似的境遇,都承受着沉重的压力。因此,笔仙游戏成了她们释放压力的手段,也是她们友情的链接。

「我们感情真的很好,学姐是我在世上唯一的朋友了,」王馨提起韩芳,脸上总是带着笑意,「所以我才把爸爸分享给她。」

但在一次笔仙游戏中,突然出了问题。那天晚上,韩芳询问笔仙,自己未来的男朋友会是什么样的?

话刚出口,王馨突然感觉气氛变了,她觉得手中的笔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疯了一般在纸面上乱舞,甚至把纸张都划破了。王馨觉得「爸爸」生气了,连忙拽着韩芳向「爸爸」道歉,并让韩芳保证永远不找男朋友,这才让笔仙平静下来。即便如此,笔仙还是再韩芳的手上划出了一道血痕作为惩罚。

那天之后,韩芳有些害怕,她不能接受永远不找男朋友这样的拘束,向王馨提出退出笔仙游戏的要求。失去了韩芳之后,王馨变得越发憔悴,她丢失了唯一的朋友,生活的压力再次堆积到她身上,她想到了死。

「既然爸爸可以化为笔仙陪伴在我身边,那学姐为什么不能变成笔仙,也陪在我的身边呢?」

这样想着,王馨找到了韩芳,提出最后进行一次笔仙游戏。

讲到这里,沈司强忍不住一拍桌子:「妈的,你听听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王馨这个疯女人,满脑子都是神神鬼鬼的东西,根本没法交流!」

我却若有所思:「也不尽然。你抛开灵异的部分,把所有笔仙的主观想法移植到王馨本人身上,动机不就有了吗?王馨对韩芳的感情,似乎并不是朋友这么简单啊……因爱生恨的故事,你听得还少吗?」

沈司强点点头:「这么说倒也没错,女人的感情啊,真是可怕……这就是那些 90 后常说的病娇吧?」

我不由得刮目相看:「你还懂这个?」

还没等我揶揄他几句,一名年轻警察突然推门闯了进来:「强总,重大发现!」

「怎么回事?」沈司强脸上笑意一收,严肃地问。

「我们这几天对案发现场的证物一一进行了鉴定,刚刚归纳完韩芳手机里所有的文件与数据……发现了一份录音,录音时间正是案发当天!」

因为保密的缘故,我并没有听到录音,但沈司强把大概的内容向我进行了复述。

这是一份通话录音,时间在案发当天中午,王馨打给了韩芳,邀请她晚上再次进行笔仙游戏。韩芳似乎已经有了些警惕,不仅对通话内容进行了录音,还在电话中百般推诿,对再次进行笔仙游戏很是抗拒,直到王馨说出游戏地点是在自己的宿舍,韩芳才终于放心了一般,同意了她的请求。

最关键的是,在录音的最后,韩芳突然说了一句话。

「正好,我也有事情要问你爸爸……最近我总是恶心想吐,而且总是没有精神,可能是怀孕了。」

听到这句话,我一下子没忍住,不小心爆了句粗口。两个女生,怎么会怀孕……而且还和那个笔仙「爸爸」有关,难不成是鬼胎?

沈司强摇了摇头:「根据尸检结果,韩芳并没有妊娠反应,怀孕的事应该是她的错觉。但这句话暴露出来的信息量很大,韩芳是精神正常的人,她不可能像王馨一样用笔仙的世界观看待世界,她能说出怀孕的事,我们怀疑……」

他还没说完,我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忍不住接过他的话,和他几乎同一时间说出了口。

「这个所谓的『爸爸』,是个真实存在的人!」

根据现有的情况判断,我们可能都被王馨的话误导了。因为她的精神状态,我们一直认为是她幻想出了一个不存在的「爸爸」,并以此为基础推动了整个案件。

但现在,可能性更大的是,王馨将某个具体的人当成了笔仙「爸爸」。一旦将这一点纳入考虑范围,许多韩芳身上的疑点一下子就能说通了——她为什么会一次次地进行笔仙游戏?为什么她询问未来男友时笔仙会生气?为什么她只有在女生宿舍才愿意和王馨见面?为什么……

整个案件中,还有一个第三人的存在,而且这个人大概率是男人。

只是王馨的亲生父亲已经确认死亡十年了,代替他成为「爸爸」的人又是谁呢?

对王馨的审讯并没有结果,在她的世界观里,「爸爸」就是笔仙,逻辑自洽并且形成了闭环,完全油盐不进。

面对警方的僵局,我再次联系刘熙然,让她尝试着从学校方面调查韩芳与王馨的社交圈。

可惜的是,刘熙然反馈回来的结果让我很失望。王馨为人孤僻,交际圈极其之窄,几乎没有和男性同学说过话。大家都说,王馨没有什么男性朋友。而韩芳虽然性格较为外向,但相熟的男同学也都和王馨没有交集,而且和他们都是点到即止的朋友关系。

还没等我查出点什么东西来,警方又有了重大发现——王馨的抽屉里有一支未燃尽的蜡烛,是她们布置笔仙仪式的道具之一。在对蜡烛的成分进行分析之后,检测出了微量的麦角二乙酰胺,简称 LSD。这是一种人工致幻剂,吸入后会产生强烈幻觉,但不具有成瘾性。

「王馨一个学生,从哪里搞来的毒品?」沈司强紧紧皱着眉头,案件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肯定是那个所谓的爸爸给她的……查!这么一个人在大学城出没,带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王馨对蜡烛的来源绝口不提,但警方也不是毫无办法。沈司强很快制定下了最有效的策略——引蛇出洞。

如果每次笔仙游戏除了王馨与韩芳外,还有第三人在场的话,那必然会有一个举行仪式的常驻地点。案发后,那个男人因为心虚,有很大的可能会返回那里清理痕迹,只要进行监控和蹲守,说不定会有突破。

问题是,王馨她们平时笔仙游戏的举行地点,到底在哪里呢?

沈司强调来了校园内部和大学城附近的监控,用天眼系统筛查出和王馨、韩芳相关的所有画面,和手下的几名干警看了整整一个通宵。

一共四名警察,每人盯着三台显示器,用 16 倍速快速扫过,在可疑部分则放慢到 2 倍速仔细检查。第二天早上,他们的眼睛已经肿得不成样子,监控室里摆满了红牛罐头、速溶咖啡的包装袋和一堆堆的烟头。

「有必要这么拼吗?」后来,我忍不住问他。

沈司强叹了口气:「案发距今已经两天了,王馨被捕的事必然已经传到了目标耳中。除非是具备强大心理素质的惯犯,否则他必然会有一段时间的惊恐期,但等他缓过神来,就会返回原地检查痕迹。如果我们不能在他返回之前确定地点并安排警力蹲守,那么就会永远错过这个机会。必须争分夺秒!」

凌晨 5 点多的时候,沈司强他们在锁定了目标——每周六的晚上十点,王馨与韩芳都会同时前往社团联合会的活动中心。

活动中心是一座两层高的小楼,内部并没有安装监控,所以警方能查到的最后画面,是王馨与韩芳走进小楼的大门。

但本该蹲守的警察们却纷纷犯了难——他们都是一身行伍气质,放到人人充满书卷气的学校里,就像鹤立鸡群那么醒目,还怎么去盯梢?更何况,活动中心人流很大,监控难度也极高。

更让人丧气的是,王馨与韩芳是在十点进入活动中心的,大概在十一点半离开。而在这整个过程中,并没有第三者出入活动中心,白天在这里聚会的学生们,也都确认在十点前离开了现场。那个神秘的男人难不成真的是笔仙,可以隐身或者穿墙?

我有些烦闷,走到天台上透了口气,顺便打电话给刘熙然交流一下案情。聊到目前的困境时,我忍不住抱怨:「你们活动中心里不会有密道什么的吧?要不然就是那个人撬开窗子钻进去了……」

刘熙然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你以为是武侠小说啊?活动中心的窗子在二楼,什么样的身手才能爬上去撬开啊。再说,那里可是有值班老师的,每天晚上都要巡逻,从窗户进去动静那么大,铁定会被发现的。」

我突然愣住了,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你说值班老师?」

「对啊,活动中心里有很多社团的道具,有些值不少钱,而且很多学生活动需要老师的现场指导,所以学校安排了值班老师,周一到周六每天轮班,要等宿舍熄灯的时候才能走。听说有的老师太晚了索性不回家,就在活动中心的休息室凑活一晚上。」

这么说,周六的当天,有个人从早到晚一直待在活动中心没有离开过,自然也就不会留下出入的痕迹。这个值班老师有很大的嫌疑!

我立刻找到了沈司强,将这个发现告诉他。但他却并不意外的样子:「刚才我们联系了校方,已经得知了这一情况,你说的这些我们已经想到了。」

在我打电话的功夫,沈司强已经指挥在校园内驻守的警察,迅速逮捕了周六的值班老师李云晓。

王馨刚刚入学的时候,李云晓就对这个清秀的女孩上了心。

或许是因为不成功的初恋,他对这种柔弱朴素的女孩特别在意,尤其是看到她们不经意间的自卑和楚楚可怜,都会从心底里升起一股保护欲。

李云晓刚刚留学回来,走上高校教师的岗位没几年,职称还没评上去,在学校里也只开设了两门可有可无的选修课。为了提高存在感,也是为了多拿一些补贴,他同时在社团联合会挂职,偶尔指导一些学生活动。

王馨是他某门课的学生,因为在意,和她说话时都忍不住温柔了几分。再加上刻意的关心,很快就让从未得到过长辈关爱的王馨对他充满了信任。

随着了解的加深,李云晓也得知了王馨对笔仙的狂热爱好。由于在国外选修过心理学,他很快就隐隐察觉出了王馨精神上的不稳定。了解到这一切后,他的脑海中难以控制地出现了一个越轨的念头——借助笔仙的形式,进一步让王馨对自己产生依赖感,或许,能够做一些实现一些特别的目的……

经过精心设计,李云晓成功了,并且效果远超他的意料。由于王馨幼年丧父,她的潜意识里有着极大的恋父情节,再加上长期的妄想症,当一个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男性长辈出现时,王馨不自觉地将李云晓代入到了父亲的角色,并和自己的幻想结合,代替了潜意识里最信任的那个人,成为了她的笔仙——「爸爸」。

这之后,李云晓很是潇洒了一阵子,在逆来顺受且对自己充满依赖的王馨身上,他的生理与心理都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感。

但意外很快出现了,某个周六,李云晓在和王馨进行着熟悉的「笔仙」游戏时,韩芳突然推门而入——王馨邀请她晚上来到活动中心,神神秘秘地说要分享自己最大的秘密。

李云晓懊恼自己对王馨的思维方式产生了疏忽,但同时为了掩盖自己的丑行,他做出了一个罪恶的决定——他强奸了韩芳,并拍下了她的裸照作为威胁,从此胁迫她成为「笔仙游戏」的一员。

审讯过程中,沈司强气得睚眦欲裂,忍不住冲上去给了李云晓一拳:「你简直是禽兽!」

李云晓没有反抗,苦笑一声擦去嘴角吐出的血迹:「对学生下手,我知道自己不是东西。但我确实没有指使王馨杀害韩芳……强奸罪和谋杀罪孰轻孰重,我还是知道的,韩芳还有一年就毕业了,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暴露,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沈司强冷哼一声:「但结合王馨的证词,你的动机非常明确。韩芳曾经和你说过她想找男朋友吧?你因为自己病态的占有欲大发雷霆,还动手打伤了她。之后韩芳更加害怕,甚至怀疑自己怀孕了,强忍恐惧向你提出了解除这段丑陋的关系……你因此起了杀心,这才唆使王馨动了手!你心里明白,王馨精神有问题,绝对不会供出你,你很有可能逍遥法外。」

李云晓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怀孕?这怎么可能,我明明每次都……刚才这些都是你的推测,根本没有证据!」

沈司强懒得和他废话,摔门而出。

后来,沈司强告诉我,当时的他确实遇到了一条死路——现有的证据链,只能证明王馨幻想出的笔仙「爸爸」和李云晓有一定程度的重合,但完全没法划上等号,王馨本身的精神问题也导致了她的证词无法具备正常的法律效力。

因此,李云晓是王馨的「爸爸」,但「爸爸」并不一定是李云晓。换句话说,即便王馨承认「爸爸」唆使她杀害了韩芳,也无法等价推定「李云晓唆使王馨杀害了韩芳」。李云晓最多会被指控强奸罪,但教唆杀人却没有足够的证据。

李云晓也笃定这一点,因此死活不肯松口。

无计可施的沈司强只能暂且放下这条线,转而审问另一道重点线索——含有致幻剂的蜡烛,究竟从何而来?

根据法医和刑侦的双重分析,正是因为吸入了蜡烛中的致幻剂,韩芳才会毫不反抗任由王馨杀死。而她之前在电话录音中提过的「恶心想吐」等反应,也很有可能是服药的后遗症。

但李云晓却再次否认了相关的指控,一口咬定蜡烛和他无关。警方调查了李云晓的家中物品和快递收发记录,也确实没有找到相关内容。再加上李云晓是社科类专业出身,不存在自己制备药物的能力……致幻剂可能和他无关,那蜡烛的来源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难不成案件中还有隐藏的黑手?事情似乎更加复杂起来。

警方将视线再次放回到王馨身上,从她身边的接触对象开始一步步摸排,但真的找到线索时,却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王馨的室友杨丽,有过多次匿名购买蜡烛的记录!

这个杨丽,正是撞破了案发现场,并报警的那个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警方控制了杨丽后,对她进行了审讯,这个稚气未脱的学生显然并不具备顽强的心理素质,很快就濒临崩溃,哭着道出了实情。

蜡烛是她买的,致幻药是她放进去的。

杨丽是王馨的室友,也是为数不多能和王馨说上几句话的人,这其中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在王馨讲述自己的笔仙「朋友」时,杨丽少见地没有嘲笑,而是不置可否。

在外人看来,杨丽和王馨并没有什么过节与仇怨,虽然说不上关系紧密,但表面上还算融洽。可杨丽知道自己不是,她对王馨的感情很微妙——羡慕,且嫉妒。

身处著名的学霸宿舍,两个人成绩都名列前茅,不相上下,但是王馨长得好看,虽然总是一脸冷漠的样子,但却总更被老师同学们所青睐。平时的评奖评优,老师们总是照顾她,同学们似乎也总是更乐意向她靠拢。「你们都没看过她在宿舍神神叨叨的样子,装什么纯呢?」恶意偶尔会冲进她的天灵盖,表面上维持和王馨的塑料情谊,心里却是不屑和嫉妒。

甚至杨丽有好感的那个男生,有段时间突然对杨丽过分热情,但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目的——他想通过杨丽,进一步和王馨接触。

直到上个学期末,两人并列第一,辅导员却将国家奖学金名额给了王馨,那是杨丽梦寐以求的出国背书,这个坎,她心里过不去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杨丽发现了王馨的一个惊天大秘密——她居然和某个老师有着不明不白的关系。

王馨这种人品和道德,凭什么夺走我的奖学金?杨丽心中的不甘骤然升起,她要向老师揭露王馨的真面目,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

她托朋友搞来了少量的致幻剂,替换掉了王馨的蜡烛,并在王馨的书包夹层里塞进了一支小巧的录音笔,想要录下致幻剂发生作用时,王馨和老师的丑恶现场,然后把材料上交给辅导员,让他看看自己认定的奖学金获得者,私底下到底是什么人品。

但让杨丽没有想到的是,事情的发展和她的规划截然不同,当她推开宿舍的大门时,看到的却是冷冰冰的尸体与血迹……

「你说你在王馨的包里放了录音笔?」沈司强顾不上追究杨丽的罪行,第一反应是意外之喜。在那只录音笔里,说不定录下了什么关键性的证据!

在对王馨的书包进行仔细搜查后,警方找到了那支早已没电的录音笔,对内部的录音文件进行了修复还原,并成功截取到了最重要的部分。

李云晓以「笔仙」的口吻,指挥王馨将韩芳诱骗到无人处,实施杀害!

铁证如山,李云晓终于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对罪行供认不讳。

十一

公诉庭上,是王馨与李云晓的最后一次会面。

看到李云晓,王馨灰暗的眼神突然间有了亮色,她张开口轻轻喊着什么,向李云晓的方向侧过了脑袋。

李云晓全程没有看王馨一眼,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怨恨。随着案件过程和一桩桩证据在法庭上逐渐披露,我清晰地看到王馨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和不敢置信。她死死盯着李云晓,似乎想听到他的辩解。

但她听到的只是李云晓低着头,沉闷的认罪声。

我有些心疼,总担心王馨会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但我扭头看向旁边的刘熙然,她的脸上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注意到我的目光,刘熙然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你说,会不会王馨其实没有病得那么严重?」

我一愣,下意识地问:「你想到什么了?」

刘熙然神秘地说:「在李云晓的控制下,即使王馨大部分时间是清醒的,她依然没有办法逃离这些痛苦,所以她不得不继续装疯卖傻,甚至引韩芳入局分散李云晓的控制力,也让李云晓更加信任她。而当韩芳试图逃离控制时,王馨抓住了这个机会,表面听从李云晓的命令,实际上利用韩芳的牺牲将李云晓送上法庭,从而使自己摆脱李云晓这个噩梦……」

我摇摇头:「你过于阴谋论了。就算你的推测是真的,那她完全可以在被警察审讯时说出真相,又何必替他隐瞒呢?」

刘熙然得意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如果她不把自己沉迷笔仙的人设打造到天衣无缝,又怎么靠精神问题摆脱法律制裁呢?要知道,她可是真的杀了韩芳啊。」

我心里有些发寒,但还是摆摆手:「你有什么证据吗?」

提到证据,刘熙然也蔫了下来,闷闷不乐地缩了回去。但她依然不服气地小声嘟囔着:「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那天晚上为什么要把韩芳约到李云晓那里啊……精神再不正常,也没有和闺蜜分享男朋友的道理……」

我没有继续搭理刘熙然,但休庭时,还是忍不住看了王馨一眼,让人意外的是,她的脸上早早褪去了悲伤,却似乎带着一丝满不在乎的潇洒与解脱。似乎察觉到我在看她,王馨的目光扫向我的方向,最后却落在我手中的钢笔上,久久没有收回。

此刻的她,究竟是清醒还是疯癫呢?她凝视着的,是否又是一个作为心灵寄托的,新的「笔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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