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起来了?”奶奶正在厨房里揉面团。我感到喉咙干涩,喝了一杯凉开水。最近这几天,我连续发烧,已很久远离学校。似乎对这种团体式的组织有一种天然的抵抗力,待的时间久了,就会生病,需要休一个长假。
烧已退。神志亦逐渐清晰。和奶奶吃完午饭,我说想出去走走。于是一个人下楼。楼下有一个废弃不用的操场,据说是一个小学,搬迁到一个更加偏远的地方去了。休假的这几天,我经常来这里散步或跑步,也经常看见卓明,一个比我小几岁的男孩,还在上高中。
他个子不高,几乎与我平齐,所以偏爱足球而非篮球。开朗直率,时而脾气暴戾。所以在高中没有人敢惹他。
他的爸爸和我的妈妈是高中同学,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所以也时常来往,彼此较为熟悉。我亦常在跑步或散步的途中停下来,为这个在操场中央挥汗如雨的小家伙欢呼呐喊。他往往抬头一笑,或者做个鬼脸,然后全神贯注于比赛。此外,我们经常一道回家,走到我家门口后分别,他继续向小区深处走去。
2
那一天阳光明媚。看到卓明如往常那样和一堆人踢球,我便反应过来应该是周末。那日没有走动的兴趣,于是独自坐在操场边缘的台阶上晒太阳,并远远注视卓明的身影。
离家的时候,我从家里带走一瓶矿泉水和几块奶奶亲手做的玫瑰饼。卓明,操场中的那个小人儿,身材矫健,不时撩起衬衫来擦拭头部以及脸部的汗渍。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却走神了,想起了k,一位大学里的学长,他也经常来这里跑步。有时,我莫名其妙来到这里,说服自己是来看卓明的,但实际上,却极想看到k的身影。
3
在大学校园里,我并不时常走动,社交极少,基本算无。唯有来到操场,感到神清气爽,心旷神怡,且时时看到k,独自一人在夜色中跑步。K很“优秀”,在奖学金公布栏上时常看到他的名字,也许他亦是很多女孩追求的目标。我——
嘿!
我的神思被打断了。抬头,看见卓明朝我招手,他把球扔给身后的一个男生向我走来。我站立起来,以微笑示意。待他走近时,我看清了他的肤色。
你看你,快被晒成黑炭了。
我伸出双手揉了一下他汗津津的脸颊。
卓明咧开大嘴笑着。坐到了我旁边。我把矿泉水递给他。他说了句谢谢,然后大口喝着,喉结很有节奏地上下移动。
你生病了?
卓明喝完了瓶中所有的水,把瓶子压扁,然后随手一扔,我满眼责备。
你怎么知道?
脸苍白得像鬼一样。说完这句,随即做出鬼脸样来。
我狠狠拍了一下卓明的肩膀,却觉得甚是好笑。拿出玫瑰饼。
喏。奶奶亲手做的。我又亲手带给你。怎么样,你的地位多高啊。
切。
卓明翻了个白眼,但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喜悦。拿起一块塞到了嘴里。
诶你慢点吃啊。
我失笑。他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改掉大手大脚的毛病?
他开始咳嗽。噎着了。我拍他的背,说道:
后悔刚才把水喝完了吧?后悔吃得太快吧?
这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帮身穿棒球服学生样的人走到我们身后,像是和卓明很熟。开始起哄:
明儿,这是你女朋友吧。
卓明没有回答。我立马说,怎么可能呢。我不是。语气坚定。没有察觉卓明的表情变化。
卓明挥了挥手,打发他们快走。我有些慌张,站立起来,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然后快步离开。
4
快步离开。还能隐约听到那帮棒球员起哄的声音。突然想到k,如果被k听到,被k误解,那就不好了,他——
嘭!
一阵剧痛。后脖颈被什么猛得一击。我伸手紧紧捂住后脖颈,感觉两眼昏花,但仍然能看清是一根雪白的棒球棒。只感觉天旋地转。随后,一切都模糊了。但隐约感到身后有人走来,有话语声,好像,竟是卓明的声音,对簇拥在他身后的那帮棒球员说:
我说过了,我不认识她。我恨她。
恍惚中,我记住了他的眼神,至今仍记得。愤怒,愤恨,痛苦,失落,混合起来,显现出卓明身上不时显露出来的那股暴戾、任性的气息。
然后我两眼一闭,陷入黑暗之中。
5
我醒来。
看到奶奶焦急的眼神。医院里。奶奶扶我起来。我想喝水。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我“啊,啊”叫了两声。
医生说,是暂时失语,一方面受到钝击,另一方面,精神焦虑、惊吓等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奶奶的眼泪顿时流下来了。她小声骂着我的父母,说什么“女儿都这样了他们都不来看一眼。”
我要来纸笔。出院后,我就随身携带纸笔,去办理了暂时休学的手续。我倒是没有很担心我的失语症,反正我本来也不多话。正好有了休学的理由。来一次长长的休息,也很不错。
6
我再次来到废弃操场。
再次做到台阶上,晒太阳。
始终想不起来,或者不明白,那一天,我为什么受伤。那一天,卓明为什么生气。
难道是卓明把棒球棒扔过来,砸向我?我摇摇头。但我相信,他确实有如此狠毒的一面。
这时,身旁多了一道影子。我抬起头,正好撞上了卓明的眼神。
我微笑着挥手,做出“嗨”的口形。
卓明坐在我身边,神情低落。
听说你休学了。
我点点头。然后在纸上写道:
我得了失语症。我只能在纸上与你交谈。
卓明的眼底似有泪水。他点点头,却笑了笑,说:
那你的日子可舒坦了。我也想失语,或者失明,失聪都可以,只要可以不用上学。
切。
我写道。
你这安慰的方法一点也不高明。
然后是短暂的沉默。
我想回去了。太阳晒得我有点晕。
我写道。
卓明点点头。我站起身来,低头看着他,写道,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后面那个“?”故意写得很大。
卓明抬头望着我,摇摇头。
我转身,正要迈步前行,突然感到一双手臂紧紧搂住了我的腰部。我心里一惊,却感到卓明的泪水,浸湿了我的左肩。他从后面抱住我,下巴搭在我的肩膀上,不停地流泪,说:
对不起。
我无言。我不能说话。只能静静地站立在那里,双手搭在卓明的手臂上。卓明继续说:
对不起。我真的很生气。当你说出你不是我女朋友那句。
我以为,我们已经得到默认;我以为,你可以感受到我对你的好。
是我,借走那根球棒,然后用尽所有力气向你扔去。我恨你,恨你一点也没有犹豫,恨你前一秒还和我谈笑风生,后一秒立刻离去。恨你没能明白我的心意。
也是我,看到你晕倒在地,立马送你到医院,后悔得要死,心痛得要死。
是我,害得你不能说话。
7
卓明,我是否喜欢你。
不管你比我小,你还在上高中,以及你极为情绪化极为任性的一举一动。我只想抛开一切,单纯地问自己:
卓明,我是否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