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网络上,许多人都在说,蔡澜走了,带走了香港的一个时代。蔡澜是港人,他的一生很精彩,吃喝玩乐,直到八十四岁仙逝。即便是在风烛残年,他也活出了自己,请了八个人服务,七女一男,住在最好的酒店,享受着人生。
蔡澜一生,值了!
第一次知道蔡澜这人,是在1991年的香港,那是我第一次去见识资本主义的香港。白天逛商场,来自世界各地的商品琳琅满目,只怨自己口袋空空,惭愧不已。晚上都不想睡觉,电视上百个频道,评政客口无遮拦;谈人性,活色生香;电影剧情更是枪杀艳性,应有尽有。其中有一档节目是由几个大活宝主持,邀请的都是港台明星,谈各自的生活爱情,尺度之大,令从内地云南去的我瞪目结舌。
《今夜不设防》的晚间节目,邀请了林青霞、张国荣、成龙、钟楚红等当红巨星在节目中谈论自己的恋情、心事和私生活,带着强大的名人效应,在香港的收视率一度突破70%。
蔡澜曾自豪地宣称:“当时,全世界都没见过这么自由奔放的节目。”
在《今夜不设防》走红之后,许多观众都开始给蔡澜写信,向他请教感情和生活上的问题,蔡澜也干脆在报纸上开设专栏,回答年轻人的问题。
读者问:可能是第一次恋爱的缘故,我十分听男友的话。他不许我和其他朋友交往、逛街、打电话,我都会顺从他。但他越来越过分,我真的觉得很辛苦。
蔡澜回答:你觉得辛苦,还不快点儿走人?第一个男朋友又如何?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吗?
读者问:我爱上了一个人,他和我保持暧昧,却又和别人分分合合,怎么办?
蔡澜回答:问题是,一个朝三暮四、反反复复的男人,是否值得你去爱?
读者问:我爱上了别人,又对女友心怀愧疚,请先生帮我解开这个死结吧。
蔡澜回答:死结,绝对解不开,这已经是事实。既然这样,唯一的方法是剪掉。犹豫、纠缠不清,是自己寻来的烦恼,不值得同情。从你的心态看,你不像一个有资格结婚生子的男人,因为这种简单的问题已搞到那么复杂。
主持人便是蔡澜。
蔡澜说,“这世上最没意思的事,就是假正经地过完一生。”
资本主义的香港,花样年华。男的不怕承认爱钱爱女人,女的不怕承认爱钱不爱男人,人人理直气壮,被骂也无所畏惧!男的等女人几个小时,也不怕被说舔狗;女的深爱男人,也不怕别人说恋爱脑!男男女女,大大方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变成了一个罪名。对那个人好,你就是舔狗,对那个人不好,你就是变态,不敢表白,在心里暗恋,你就是闷骚,主动追求是骚扰,被动等待是懦弱,无论你怎么做,都有说法。活的不真实,真累!
曾经看过许知远的十三邀,采访蔡澜,蔡澜说他喜欢美食和美人,一生有六十多个女朋友。五十多岁才结婚,娶了一个小二十岁的新加坡航空公司的空姐。为什么要娶她,蔡澜说,她懂他,同样好美食,不管他。
蔡澜拍过许多电影,他曾经做到邵氏兄弟影业公司的副总。邵逸夫很欣赏。
在十三邀中,许知远问:你最欣赏你的老板邵逸夫先生的什么特点。
蔡澜答:不止步的学习和过人的努力。
许知远再问:那最不欣赏他的特点呢。
蔡澜答:他不接受新事物,他不懂艺术,不愿意拍一部不赚钱的好电影。
这段明显感受到蔡澜的失落。
蔡澜是有电影的理想的,他曾对老板邵逸夫讲说:我们已经拍了四十部赚钱的电影,下一部能不能够拍一部不赚钱的(好一点)的电影。
结果邵逸夫的回答是下一部赚钱岂不更好。
说到这里,蔡澜无奈的喝酒,神情落寞,略带些自嘲。
蔡澜说你不可能跟他谈英格玛·伯格曼,不可能的,他没有那种观念。(英格玛·伯格曼是瑞典的电影导演,拍摄过许多优秀作品。)
许知远谈到以前的文人特别崇尚失败的美感,蔡先生您呢。
蔡澜直言,我曾经如此。英格玛·伯格曼是谁对当年的邵氏而言根本不重要,逐利是商人的动力,电影嘛不过一盘生意。
蔡澜是个理想主义者,所以他的世界里有英格玛·伯格曼,有约翰·克里斯朵夫,但最终他选择忘记他们,因为他过早地了解到于改变本身的无力感。蔡澜走到今天不可能没有见过龌龊、卑劣、背信弃义、虚无、短视和黑白颠倒。他的方式是精准的衡量自己能力的边界,对于改变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不是一腔热血的孤勇。
这令我想起许多人和事。前几天,成都一位朋友发给我一篇文章,说他当年在北京名校求学,满腔热血皆流淌着正直正义,因为参加了一个活动,从此改变了自己的人生,现身在底层为五斗米折腰。想想他的同班同学,有十一个厅级两个部级,混的风生水起。他为自己当年的冲动感到深深的自责,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女儿。且长期在底层生活,他对人、对社会产生了无可奈何的负面情绪。我想起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在深圳,碰到毕业于人大的同学,他时在香港华润公司工作,谈及六年前的事情,他脱掉上衣露出肩上的伤疤,悲戚说,不值。
唉,我只有一声叹息!但是,在鸡蛋和高墙之间,我还是愿意做一颗鸡蛋。不过我醒悟的早,从自身的成长早就认识到这世上能相信的人事不多,知道先赚钱,并把钱存在不同的篮筐里。
还是说蔡澜吧。在十三邀中,蔡澜回答许知远的话有意思。他说:不说了,不提了,如果能改变我就抛头颅洒热血了,改变不了的。
许知远:我觉得能改变,我相信能改变,而且应该去改变。
蔡澜哈哈笑,再过几年你就知道不能改变了。
许知远不服。
我认同蔡澜先生,不能改变。我也喜欢,欣赏,许知远的不服。
蔡澜先生这样智慧的人,许知远这样可爱的人,他们的存在,都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一丝光亮。
蔡澜的做派完全符合“快意人生”四个字!
文章写到这里,想起宋朝的一个改革派领袖王安石,他其实在心里也想做个快意人生的人。他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马过一生,天地兴亡两不知。”
明代有个大玩家叫张岱,他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蔡澜便是这样的人,值得我们怀念。他走了,用明代袁宏道的话去形容。世人有殊癖,如果能保持一辈子,那就是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