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回光遗言远虑

  曾经白血病对于坚强和坚毅来说,是只有影视剧里才会出现的绝症,坚阿妈以前的症状,他们都只当是贫血,不敢相信母亲会得绝症。

  再三确认诊断信息后,只能相信了,他们呆呆坐在寝室里,半天后才回过神。

  私营小厂都是做满整月才发工资,差一天也不行,他们离做满一个月还差三天,他们辞职离开,厂长不肯发工资。

  但他们已经没时间和厂长争论,只想插上翅膀飞回妈妈的身边。

  回去后,坚阿妈并没有提重病的事,除了脸色苍白,看不出太多病态。

  坚阿爸说:“只要用了药,你们妈妈的状态就好很多,等药劲过了,那脸色惨白得吓人,躺在床上和纸扎的娃娃一样。”

  即使医生都说没有好的治疗方案,坚阿妈也不显得绝望,还让坚阿爸不准用那些贵的药,反正要死,耗很多钱为了多拖几个月也没意思。

  她还不肯住院,只是定期去医院诊治。

  盼回日夜思念的孩子们,看着两个儿子站在床边,她看了又看,确定他们身上没有带伤才放心一笑。

  “他爸啊,你去忙你的事,我跟娃儿聊几句。”

  支走坚阿爸,坚阿妈的脸色凝重起来,她要单独问儿子们,问他们到底在外省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先不肯说,后来坚阿妈急得快晕了:“你们说清楚……让我放心点去死……不行么?到底还有没有……危险?”

  看来没办法瞒下去,他们才简略地说了事情,并表示已经没有危险了,坚阿妈才长舒了一口气。

  又叮嘱他们以后做事要谨慎小心,并提了几个要求,他们一一答应,坚阿妈才让他们出门。

  从父母卧室出来,坚强赶紧去看阿青和白伢。

  他走的时候,白伢刚满月不久,回来时已经一岁零两个月,正蹒跚学步呢。

  一年多没见,小家伙对爹爹应该很陌生的,但是血脉亲情非常神奇,仿佛天生知道那是他父亲一般。

  一见到他后,旁边还有来买东西的顾客,靠白伢还要近些,但他走不稳也不向他们伸手,而是摇摇摆摆地笑着向坚强走去。

  白伢笑得像个小太阳,暂时冲淡了妈妈患病的忧伤,也掩去了阿青埋怨他冷漠不多联系的骂声。

  得知女婿回家,老青也来看看,商量妈妈患病怎么医的事。

  他说:“这个是绝症,没必要治了,啥骨髓移植啥的花钱多不说了,还不能保证有机会治好呢。”

  坚强和坚毅冷冷看着他,可他仍旧说着类似的话,假装不懂他们眼神里的意思。

  坚阿妈长叹几声说:“是不要治了,多少留些钱保障儿孙的生活呢……治也难治好,死人不能让活人受罪……”

  是难治,可不能任由她逝去不做努力吧?他们选择了保守治疗。

  不能救治母亲,坚强深感自责,如果在白伢满月后,他在附近找工作,就不会发生煤矿的事儿,母亲不会为他们操心担忧,也许母亲的病也不会这么严重。

  后来,经过小庙外,庙中的大师讲了坚阿妈为他们祈祷,还宁愿为他们抵消罪责的事,坚强心中的愧悔感更多。

  年少时的坚阿妈聪明活泼,可是她没机会升学。

  那时的农村能让女孩念几年书已算疼爱,她满12岁了,要帮着家里做杂事。

  退学了,她还是放不下唱歌跳舞的爱好。

  后来,市剧团招工农兵学员,她能有机会去的,哪怕是去跑龙套,也有实现梦想的希望。

  可最终因为学员没工资,她选择去有工资的砖厂。

  砖厂里的活儿很累,虽然有工资,但没有发展前途,可坚阿妈没有怨言。

  工资花在娘家,过两年结婚的时候,嫁妆只有她自己缝的新衣、新鞋、新棉被。

  好在小家庭日子艰难又温馨,坚阿爸吹笛,坚阿妈唱歌,曾算是村里的一道美丽风景。

  坚阿妈求上进,文化虽低,但一直努力学习,农村妇女当中少有她那般愿意思考问题的。

  到后来,包鱼塘,建果园,生活渐渐富足,日子过得挺红火。

  坚强娶阿青后,她是为了两个年轻人将来着想,才提了不少建议,可是伤着阿青的心。

  但是有了孙子白伢后,她已经在想办法弥补阿青了,愿意接受日子这么过下去。

  今年开春,塘里的鱼苗刚下不久,嫁接的果树刚开头年花,她还盼着丰收呢。

  她让他们去忙正事,不要都围着她转,她不想因为她的病,而没了丰收希望。

  家里人拧不过,只能放弃转包鱼塘、果园为她治病的打算。

  但保守治疗也要花不少钱,只能坚阿爸照顾她,坚强和坚毅帮着打理农活儿的同时,再去打零工。

  坚阿妈重病,打工也不能走远,坚强在河边采沙工地上做扬沙的伙儿,经常汗水和着泥沙粘在身上。

  坚毅在市内的小厂当工人,当年大学生还少,对他来说挺屈才,为了便于多些回家照顾妈妈也只能那样。

  等坚强下班,再去打理一下鱼塘、果园,已经累得澡也不想洗了,晚上睡店里的简易床。

  一是阿青带孩子早睡下了,不能打扰他们。

  二是店旁的棚屋放着机动三轮车,以便夜里能在母亲出现不舒服的时候,尽快送到医院。

  大约捱了三个月,坚阿妈已经病得像换了个人,从前是脸色红润、身材微胖的模样,变得全无血色、骨瘦如柴。

  刚开始查出病,从手臂输药输血,输完了,她会出现明显好转。

  不久之后,两条胳膊满是针眼,血管还输不进药和血了。

  又换成在腿上找位置输,直到腿上血管也没办法输进。

  坚强满心盼着能输进血和药液,盼着坚阿妈能如病情较轻时那样输完后快速见效!

  他求医生想办法,哪怕要一辈子辛苦挣钱医母亲,他也愿意!

  可还是没用了,起的效用逐渐变少,后来几乎无效,见不到好转,坚阿妈还非常惧怕输血输药。

  护士怎么找都找不到扎针位置,坚阿妈又声音微弱地乞求他别再医了,“疼啊……花钱又多……不医……不医……扎得疼……”

  看着母亲乌紫的干瘦手臂上布满针眼,他心如针扎,只能同意不医了,眼眶通红地把母亲载回家。

  坚阿爸到处打听偏方,给坚阿妈服用后似乎有点效,能有精神完整地说完一句话了。

  有一天老青提东西来看望,炫耀说:“我可给给外孙儿买了不少好东西!嘿嘿,手气好,连着几天赢了大钱!亲家母,瞧瞧我买的这些,不错吧?你以前还看不起我呢,我这不发财……”

  坚阿妈不想听他说那些,又没精神说话,费力翻身,不想看着他。

  农村的床多数靠墙安放,坚阿妈脸朝墙不理他,老青讪讪地从卧房门口退出去。

  阿青带孩子没时间照顾婆婆,但还是有空就帮着端汤送水,也算尽了孝心。

  老青说那些,她也认为做得不对,拉着老青出门。

  他们走出去后,坚阿妈让坚阿爸把坚强喊回来,有话要单独对他说。

  他急忙赶回去,坚阿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教训他:“你呀,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吃,以后做事情要想好再做,不能再冲动赌一时之气。”

  坚强使劲儿点头,欣喜地说:“妈,你今天的精神好了很多呢,肯定会慢慢康复的。”

  坚阿妈苦笑一下,她也觉得好了不少,说话也不是断断续续的了,可她心里明白,那不是要康复,是快到生命尽头的回光返照。

  她又讲,阿青是对婚姻失望才不肯关心坚强,让坚强不要因此责怪阿青。

  等坚强点头了,她又自嘲一笑:“原本想当个恶人,断了你和阿青的关系呢,可没能断成,那你就好好对她。到了免不了要伤她的心那一天,也不要做得太绝,看在孩子的面上,你要尽力补偿她。”

  免不了要伤阿青的心?坚强有些疑惑,他虽然跟阿青没有感情,但也没有想过做勾三搭四的事去伤她的心,他的情路不顺,不愿再招惹谁了。

  他真诚地求坚阿妈:“不要再操心了,妈,你好好休息养病吧。”

  可是,坚阿妈坚持要他表态:“让你以后就算做了要和阿青分开的事,也不要伤害她太深,你到底答不答应?”

  等他郑重答应了,才不再说那些。

  他答应了,又保证一定会听话,坚阿妈又让他去打电话把坚毅喊回来。

  等坚毅回家,坚阿妈又对他们说:“你们爸爸只能做他自己的各种事,不可能那么细心察觉家庭矛盾,更不可能感应到儿子们有事瞒着,你们对爸爸别要求太多,他有粗心不关怀你们的时候,你们不要埋怨。”

  他们乖巧点头,坚阿妈欣慰一笑。

  坚阿妈又让他们记住:“你们再不听话,也是我的骨肉,我从来没有偏向任何一个孩子,全是一样的爱!也对你们没啥过高期望,只求你们平安健康,希望你们坦荡过一生。不论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都要勇于承担,宁可穷一点儿,也不要昧着良心做事。”

  这类话,坚阿妈平常是不会说的,是讲一生感悟给他们听,也是临终嘱托。

  一会儿后,先还看着挺有精神头儿的坚阿妈又脸色变苍白,她闭上眼歇了歇。

  一会儿睁开眼,面容又憔悴很多,让坚强把白伢带来,把别的亲人也喊来,一家人都围在她身边。

  看他们那架势,老青估计她熬不久了,本来准备回家,后来也跟着过去瞧瞧。

  坚阿妈望着家人们,竟然想说话又说不出来!

  坚强才知道先前那么清醒和他说话是回光返照,妈妈将不久于人世!

  别的家人也感应到了,连白伢小脸上的神情也严肃哀戚。

  老青推门进去看情况,坚阿妈一看到他的身影,又要翻身向着墙。

  可坚阿妈身体太虚弱,没力气翻过去,坚强正要说老青,坚阿妈突然发出涩哑的一声吼,像是要阻止儿子……

  可那一声吼之后,她没有说话,而是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侧翻身体,面向着墙!

  他们都惊愕不已,坚强伸手想帮母亲平躺好,才发觉她已经落气!

  坚阿妈去世了,给他们留下个不肯相见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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