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躺在被窝儿里，浑身颤抖着，昏昏沉沉，半醒不睡。刚刚的一场生离死别，已经让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那样的自私与无情。

他本想不拖累家人，尤其是自己的妹子，无牵无挂，一死了之，他狭隘到有点儿偏激的想着自己死了就能解脱了，就不用一家人跟着自己遭殃受罪了。

哪料一家人还是跟着自己遭殃受罪了，自己没死成，反而平添了让父母跟着自己担惊受怕，哭天抹地，妹子心里也不得过，大哥心里也煎熬。

自己简直就是一摊扶不上墙的稀泥，没有男子汉担当，有什么事儿就往窄道上走，不替家人着想，真是个自私自利的无耻小人！

想到这里，二亮暗暗地愤愤不平，骂着自己，内心的惭愧无法用语言描述，只有他一个人默默的承受。

承受不住也得承受，谁让自己做下了糊涂的事呢！看着一家人跑前跑后，忙左忙右为自己操心，二亮真是无地自容，真想找个地缝儿马上钻进去。

父亲默不做声，抽着烟锅袋子，在灶台跟前烧炕火，为二亮取暖。

大哥在一旁安抚着二弟，不停地用热毛巾敷着额头，盼着二弟赶紧醒过来，也好让一家人放心。

母亲将脱下来的泥水衣裳端在院子浆洗着，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淌下来，云芳坐在外屋，正抽抽搭搭的哭个没完。

一筐牛粪烧下去，家里热气腾腾，父亲烧好水，把村里赤脚医生配方的处药分开比例灌进二亮的嘴里。二亮喝下药后，身子不那么颤抖了，竟沉沉的睡去。

大哥走出外屋，对着云芳深深地叹了口气，拉住云芳的手打在自己脸上，哭腔中带着央求的语气说道 :

“ 妹子，你就答应换亲吧，大哥求你了，大哥，二哥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我的好妹子，你的牺牲全家会感恩待德你一辈子的，如果二亮死了，你让咱爹咱妈怎么活，你心上就能落忍吗？ ”

云芳被大哥的话显然激怒了，浑身颤抖个不停，此时此刻她无法跟大哥对视，他也不想跟他对视，于是云芳把脸扭过一侧，定了定神，深深呼吸了几口，腔调中满含着泪水说道：

“ 大哥，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这不是往死里逼我吗？我不换亲，二哥就去死，那我是不是也去死了，就不用换亲了？”

云芳的话夹枪带棒，话里话外显然是曲解了大哥的意思，大哥也不做辩解，依然好言好语相劝道：

“云芳，大哥不是这个意思。咱家就这情况，谁让咱家穷呢，咱们兄妹三人出生在大山里，这就是咱的命。家里娶媳妇的钱都被我花光了。咱爹咱妈年纪大了，二亮娶媳妇的钱一点儿着落也没有，拿你换亲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不亲自己的孩子？”

说着，大哥和妹子俩人同时泪眼汪汪，大亮接着又说道：

“妹子，你扪心自问一下，咱妈咱爸，大哥，二哥对你怎么样？从小到大长到现在，一家人把你捧到天上，惯着你，疼着你，生怕你受一点委屈。现在这个家需要你出一份力，难道你就不能做出让步，委曲求全吗？”

大哥的意思很明确，还是想让云芳换亲，可云芳最受不了这亲情的绑架，她才不愿意听人摆布，当待宰的羔羊。

想到这里，云芳睨了大哥一眼，气呼呼地嘟噜出一大串儿话来跟他辩驳：

“ 大哥，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真是让我寒心！我真是一点儿也不想听你们这般说话。我知道你们从小惯着我，疼着我，有什么好东西紧着我吃，对我疼爱有加，但也不能拿这些作为换亲的筹码吧！婚姻是人生大事，岂非儿戏？不能随随便便就这样草草了事。”话到这里，云芳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

“况且，我听说跟咱们家换亲的那家人，儿子不咋地，女儿也一般，为什么我们要选择跟他们换亲，即使是换亲也应该选一个合适的，男女匹配最佳的，最起码也要两情相悦，双方都愿意的吧。”

说到最后一句，云芳慢慢的低下头， 声音低到连她自己也没有听清楚说了什么，反正大哥是能够明白意思的。

大哥听了云芳没羞没臊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继续跟自家妹子说道：

“ 妹子，你真是天真！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遂心所愿的事呢？人家是模样不咋滴，但人家住在小镇里，比咱这大山深处有见识，眼界宽。不种地，不风吹日晒，你过门儿后，就是半个城里人，人家的家庭比咱家又富裕，你去了不用受苦受累，坐小汽车，当老板娘，享清福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大哥说到这里，轻轻的拍了云芳肩膀两下，意在告诉她真的是坐享清福，让人羡慕的一桩好姻缘呀！

云芳甩开了大哥的手，走到一边，气呼呼地端出了自己心里最想说的那些话：

“大哥，你说的这是哪里话？我才不稀罕这些呢。我才不管他家庭有钱没钱，我只在意人，只在意人品。人活着要有骨气，不能为了一些身外之物埋汰自己。”

大亮瞅着自家的妹子，虽然长大了，但还是说一些孩子般大的傻话，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继续说道：

“ 大哥知道你不是贪图钱财的人。你是个好女孩儿。可是咱家就是因为穷才拿你换亲。咱爹咱妈这辈子穷怕了，不想让你步入他们的后尘，走他们的老路。你是咱爹咱妈的心头肉，他们二老希望你这辈子衣食无忧，不用为孩子的婚姻大事操碎心，你怎么就不明白他二老的一番苦心呢？

说着又瞅了云芳一眼，接着刚才的话茬儿说道：

“二亮，今年已经二十一了，你看媒人根本不往咱家走，知道咱家已经掏空，就剩两把老骨头。你是山里的孩子，你应该知道大山的孩子谁也逃不出大山的命运。你若不愿换亲，又想嫁的顺心，那就只能选择大山里的人家，跟我们一样穷。你去了人家家里，吃苦受累不说，穷忙一辈子也给孩子创造不了多少财富，咱妈就是个例子，你难道看不见吗？”

听到这里，云芳打心眼儿里为母亲叫不平，他接着大哥的话茬儿怼了回去：

“ 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咱妈莫非不幸福吗？咱爸咱妈牵手一辈子，两情相悦，相亲相爱，你心里装着我，我心里装着你，多么的相濡以沫，琴瑟和鸣。我就喜欢这样的婚姻，虽然苦了些，但心里总归是甜的吧。”

说到这里，云芳露出了一丝微笑，兄妹俩的谈话本不应该结束，却被里屋的二亮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