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似乎已经被人们遗忘了,其功能已经被发达的电子通讯所代替.最后一次收到亲友的信件也是在好几年前了.
记得小学三年才开始有作文课,当时写的作文大多是记流水账,此类作文总是受到老师的严厉批评.老师说不能写流水账的作文,谁下次再那么写就罚抄书,五十遍一百遍甚至更多.可是大家再写作文的时候还是记流水账,有些同学也只是为了交差了事,宁愿被罚抄书本.
也不记得当时老师是怎么上作文课的了,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讲怎么去写作文,只是给你一个命题让你去写吧,缺少的是引导.农村的小孩见得少读得少生活也蛮单调,他只会写些他自己一天下来经历的事情.记流水账没什么不好的,只要它来源于生活.
人生路本身就是一本流水的账本,关键怎么截取他的精华,哪怕就是那么一点挂痕.人生就是流水,不断的流淌;生命就是流水,川川不息.
每次上作文课,我都会在想假如老师用这个标题写一遍作文,是不是会写得很好.如果我是老师,我不会让学生写命题作文,即使命题,自己先写一篇与学生比个高低,然后赞扬学生说,你们比老师写得好.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写得朴实天真,没有刻意的修饰.
没有不好的学生,只有不好的老师.
作文课上完了,讲如何写信,就是注意那么点格式的嘛.老师一再强调的是格式,其实格不格式无所谓甚至可以不要署名与落款.关键是你要写给谁,你要写些什么.收到你的信的人正是你所希望的,看到你信内容的正是你所想表达的,一切就搞定了.
懂得了写信的格式也算是学会了写信了吧,按耐不住的想写封信给在远方读大学的小叔叔.还没开始写呢,就在想小叔叔收到我的信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是不是会夸我小阿带会写信了,然后再告诉我老爸,那老爸会多给零花钱的.如果小叔叔再给我回信,寄到学校去那就更美了,那可得好好炫一把,让别人知道还有人给我写信呢,而且有个可厉害可能干的读大学的叔叔。
越想就越兴奋,赶紧回家,从自己钉的木制的“存钱罐”里挑些钱出来，直奔邮局买了一个信封一张邮票和一本信纸，回到自己的小屋，一本正经的写了起来，写了涂，涂了写，没关系就当是草稿，写好了再抄一遍整齐的。写了许久，一眼望去文字没几个尽是涂点，但仍是乐此不疲，写得头晕乎乎的脸颊发烫两耳红得像卤了的猪头皮.好不容易把自己想说的写出来了,但字迹太过潦草,涂掉的地方比字还要多,必须得重新抄一遍,可抄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涂改连篇,终于舒畅了一回可还是有两三处是涂改了的,这样就算行了吧.把信纸折好装进信封,根据格式按照印象把地址和收信人姓名写上,就那么一行字,照旧涂改,好好的信封被我折腾的到处长疮,只买了一个信封,字能看清楚就行,反正我自己是看得清楚.用饭粒把邮票贴上把信封的口封得严严实实的,似乎是在警告别人说除了小叔叔外谁都不能看里面的内容,别人看了就是犯法的,老师就是那么说的.
走出家门口,反复的打量看有没有出错,把信封拿起对着天空看,看里面的信是否在里面,在的,放心的往邮局方向走去.忘神的走着,幻想着好像是白色的信鸽帮我送信,它飞越绿油油的大山,掠过繁华的都市来到小叔叔的面前,它向小叔叔作揖……好有成就感,绝对的成就.呵呵,傻笑一番.
“阿带,阿带……”好像有人在叫我,抬头一看,是表姐,表姐是和我同班的同学.
本能似的把信件藏在了背后,似乎它是个秘密.
“你怎么下午上了一节课后两节就没来了?”表姐说.
“哦……”一时说不出话来,旷课可是重罪,明天受罚是免不了的了,关键千万不能被老爸老妈知道.刚刚还在天堂里,如今却掉进了黑暗的深渊.
“那老师有说什么没有.”我问.
“我帮你说,你生病回家了.”表姐说.非常感激表姐,下次遇见这样的事情我一定会帮她说谎的.
还是有疑虑,万一老师问家长怎么办?
此时心情复杂的出奇,期待它美好的东西总是夹杂着些污碎,而且你没办法及时去隔离或是清除,需要时间的证实或演变.就像一个小刺匝在你的肉里,总有隐隐的痛,想用指甲直接去除它,可它隐藏的深,只能等回家用针慢慢地把它挑去.如果你觉得它不足以给你带来麻烦,拖着,也许有一天它会脱落或在肉里腐烂成黑黑的小点.现在想起人类的情感真是丰富,有时候丰富的会让人觉得可怕.为什么不能单纯一点.
怀着复杂的心情把信件投进了信箱,还好,愉悦的心情占据了上风,洋溢着笑脸跳跃着脚步回家去了.
接下的是成就的昏头转向,幸福的期待,漫长的等待,彻底的绝望.
寄完信回到家,做在自己家门前的石板上,望着挡住我视线的群山,绿色映入眼帘,绿得视线里只有绿,希糊虚糊的,就像漂浮在被虚化的背景里.
“阿带,我们去跳绳吧.”表姐在叫我.
“哦,不去了,你们去跳吧.”停滞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回答,平时我最爱玩了,谁叫我去玩我肯定毫不思索的就跟去了.特别的反常,是不是当时兴奋过度呀.我想我是个特容易满足的人,就是那么点小小事我都会兴奋许久.
吃晚饭的时候,魂不守舍,老妈大为惊奇,差点就没去拜神.
入夜的时候就躺在床上了,想着想着就变得兴奋,很晚很晚了夜黑得很沉,迷迷忽忽只听见窗外传了一阵狗叫声,好像是想累了就睡去了.
次日,被着书包去上学,到学校门口望见班主任迎面走来,惨了,他是不是要问我昨天怎么没上课?最怕说谎了,全身软软的耷拉着,想找地方藏起来,可他早就看见我了吧,再说也没地躲.瞬间决定硬着头皮上吧,必须和昨天表姐说的生病回家了要一致.
“李老师,好!”走到老师跟前抬起头向他问好.他常说,见到老师一定要问好,不准躲避,不管有没教过你的老师,这是当学生的最基本的礼貌问题.可是后来想想,为啥呢?我完全可以不叫,你这个老师要我去尊重,必须赢得我的尊重.多年以后我再向你问好,你都不知道我是谁了.
“恩.”只是那么应了一声就过去了,什么也没说。等待屋檐上的残水终于落下在地了.
后来发现,老师是不会对一个差生或者说没有亮点的学生做关注对象的,我就属于那种不被关注的对象,对于老师一点也不惹眼,就像隐形了的,只要你不做出格的事便可肆无忌惮的走边缘.
带着愉悦,还有那么点满足,上课不再那么漫长,总是想入非非,人在课堂心已飞然.想啊!从边缘山村到繁华闹市肯定要半把月吧,一周两周欣然就过去了.
过后,总是关注什么时候有班主任的课,课程表一天看好几遍,每次班主任从教室门口到讲台都特别的关注,打量他全身搜索他身上某处是否夹着信件什么的,可每次都是以期待的目光去失望的眼神回.
一天,二天,三天……也不知等待了多久,心中自我安慰说,也许小叔叔收到我的信件了,大概是大学功课太忙没时间给我回信吧.或许邮递员不小心把我的信件丢了,或许我把地址记错了,或许……就这样把心情收拾了起来,一切希望都已经破灭了.等待它干枯的露水,还没用心看清过程就在不知不觉中挥发殆尽了.
村里有个信件集散地设在大伯公(我爷爷的哥哥)开的店里,从此对里面的信件特别的关注,因为是侄孙可以在店里自由的出入,每天傍晚时分邮局的工作人员会来这里发放新的邮件,大伯公是个象棋迷,那时候他总是在下象棋,我常常第一个翻阅那一大叠的信件,帮忙按各村分类,特有兴趣.不是想意外的会收到什么信件,只是单纯的好奇,看到不同的姓名全国各地的地址不同的信封和邮票就觉得很新鲜.
一次大概是我去晚了,远远就看到大伯公的店里围着一小群人,想必大伯公正和那位象棋高手过招激烈的进行中吧.
靠近人群,他们不是在看下棋,是在当听众,里面的一老光棍正拿着一封信吞吞吐吐地念着,我一听好像是我写的语句,一恍眼看见桌上一个熟悉的信封,那是我的写给小叔叔的信,忽然大脑发胀满脸通红,恨不得扑前去把它抢回来.在人群的缝隙里大伯公看见了我红彤彤的脸,说到:“阿带，那是你写给你小叔叔的信？”一群人回头看着我，我没好意思承认，我在一阵哄笑中离去了。
当时真想去叫公安把他们通通抓起来，他们这样是犯法的必需得到惩罚，可想了想都怪自己笨，竟然没能把信寄到小叔叔的手里。更何况听说乡里的派处所的公安都是坐办公室的，只管户口和计划生育问题，告诉他们也没用。
回到自己的小屋，不知所措更是无地自容。心里乱遭遭的，对着白色的墙壁用力的捶两下，然后做在床缘发呆。不一会，跑到楼顶天台，自言自语说通一番，咒骂那些看我信件的人，骂他个祖宗十八代，骂他个几轮回，我毒毒毒，才自得其满的收口了。
第二天，我潜回大伯公的店里，把我的退信收了起来。信封的背面贴着一小纸片，上面写着退信，其中“字迹不清”“地址不祥”两项用绿色圆珠笔打着勾的。
直到小学五年级才再次写信，可收到小叔叔回信的却是在期末离校的那天，也不知道是小叔叔回信回得慢还是班主任一直把信放在办公室里忘记拿给我了。
信，写得挺多的吧。它承载着我些许的梦想，投入我许多情感，丰富我的人生，打发了很多寂寥的光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