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一次回老家看望姥姥,已经过去好些年了,从乡下搬到城里,姥姥已经慢慢地学着习惯一个人住了。
借着导航,我们找到这个长满铁锈的大拱门,铁门顶端歪歪扭扭地镶着纺织厂几个大字,我们找对了,这里原来是纺织厂老职工的宿舍,现在多数都转租给了周边学校的学生和家长。一片片的红砖房,整齐地排在路两旁,形成一个个标准的井子格,我们绕过门口喧闹的街道一直往内巷走去,到了尽头向右拐几个岔口,在最幽静处便能看见姥姥住的那排小阁楼一样的楼房了,夕阳透过树枝正好打在红砖房的屋檐角上,斑驳闪烁,甚是好看。
我们到的时候,姥姥的房门反锁着,妈妈摇了几下门,也没听见人回应,妈妈说姥姥应该在休息,自己去买点东西,让我守在门口。因为跟周边的房客不熟识,为了避免尴尬,我便到周边闲逛起来。这些宿舍楼,一般两到三层,每层以六到八个独立单门的宿舍横成一排,在每一栋的中间位置建有楼梯,联系上下两层,楼梯转弯处空出单独一间,是公共洗手间。楼和楼之间种有一排香樟,香樟树已经有一些年代了,粗劲的树枝伸出楼顶,向天空伸展,在晚风中摇曳。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我站在暮色中吸收着樟树的芳香,静静感受着瑟瑟凉意。
吱~嘎,哐~当,房门打开了。姥姥弯着腰,搬着澡盆出来了,她娴熟地搬起小板凳坐在门搓起衣服来。我大步走过去,她突然抬起头,像是发现了我一般,紧紧盯着我辨认我,还没等我唤姥姥,姥姥便站起身握起我的手,拉我进房里坐。
姥姥拉开铁门,推开里层的木门,沿着左手边的墙壁拉下线圈开关,屋内便整个地亮堂了起来。屋子被隔成内外两间,外屋安装了简易抽油烟机和煤气灶,墙壁挂着砧板厨具,地面放着盆桶板凳,用作厨房;里屋是卧室,摆了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桌子,一个老橱柜,一个梳妆柜,几张木凳子整齐地靠在墙壁上。姥姥帮我们把行李包放在梳妆柜上,把我们带过来的菜放桌子上,又把凳子挪过来摆在桌子周围,招呼我们坐下,转身从墙角拿来热水瓶和一次性水杯,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水,又把下午买的馍馍拿出来,一人分了一块让我们先吃着,自己到屋外把没洗完的衣服倒回桶里放回了厨房,又回到里屋,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
过了许久,妈妈回来了,手里拎的袋子装满了水果和牛奶。姥姥见到妈妈喜笑颜开,她把妈妈接进来,顺手把门纱遮下来。妈妈把买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到梳妆柜上,边摆边嘱咐姥姥,这个什么时候吃,那个什么时候吃,姥姥像个听话的学生,把耳朵侧向妈妈,一边认真听着妈妈说一边用力地点点头,又时不时地责怪妈妈买这么多,家里都堆的吃不完。母女俩寒暄了一阵,便开始忙里忙外准备我们的晚餐。
我们吃完饭收拾好,便挨着姥姥坐着,妈妈说,姥姥喜欢跟我们说话,听我们说说话。我静静地注视着姥姥那布满泪水的眼睛,听着她平静地描述着这些年的生活,也听着这孤独岁月里的艰难。岁月老去,姥姥那满头的白发,满面的皱纹也显得越发沧桑了。
夜渐渐深了,屋外已听不到行人的谈话声,我们也将启程了。我们站起身,准备收拾行李,姥姥帮我们拿出包包,背对着我们,仔细地往里边塞着什么,妈妈轻轻地走上去,在外婆耳边温柔地说:“孩子们长大了,会赚钱了,你自己的留着用。”姥姥不好意思地看看我,笑了笑,说,“好好好。”我也笑了,我当然知道,姥姥是在往我们的包里塞零花钱,从几毛钱,到几块钱,再到几百块钱,伴随着我整个的记忆。
“不用送了,外边冷,你一个人住着,注意安全。”妈妈拉着姥姥的手说着,“好好好。”姥姥应着,然后帮我们关上了房门。我们刚坐上车,便听见车后边哐当一声关门声,妈妈说:“你姥姥又跟来送了。”昏黄的灯光透过樟树枝丛撒在马路上,姥姥披着薄毯,静静地站在灯光里,后视镜中的影子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了转弯处。(2019.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