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鬼魂或中邪 还是那个人

我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也黑暗下来,我一个人在卧室里面,周亮亮在客厅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没有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听到急喘的呼吸声,连喝水时候放杯子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我的屋子仿佛一瞬间死了,可它本来就是由钢筋水泥构筑而成的。
 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想法都没有,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还是没有睡着,而周亮亮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而且消失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虽然我心底明白她的肉体她的生命还在这世上,还在这套房子里。
 恍然一惊,看到正上方的天花板上有一团模糊的光芒,是楼下的街灯反射到天空的光芒,有一小部分射到了我的房间里,只不过太暗太暗,一团黯淡到差点和周围颜色融为一体的光亮,如果不是脑子里太空,我根本不会注意到这团模糊的印记,毕竟我在这套房子里生活了好几年了,从这套房子还是新的时候就搬进来住下。
 周围没有任何声音,我却觉得房间越来越安静,仿佛音乐会散场时候最后走的人一样,其实不管怎么侧耳细听,这套房子里都没有任何声音。
 “还在吗?”我小声问,希望周亮亮有所回答,不要让我一个人孤独寂寞地待在这个房子里,心头蹿起一阵冷气,顿时感觉住了好几年的屋子阴气森森,如果无法确定这个房间是否还有别人,我想我会整夜失眠,在恍恍惚惚中睡意来袭却怎么也睡不着的时候还可能做光怪陆离的噩梦。
 没有人回答我,周亮亮也没有回答我,但我听到一声明显的拖鞋摩挲地面的声音,就短暂地注意了一下子,瞬间响起又瞬间消无,但那声音是真实的,我可以确定自己还活在人类的世界里,毕竟人才穿拖鞋,鬼都不穿拖鞋。虽然我不确定那个在这套房里的人是不是我的妻子周亮亮。
 然后就没有任何声音了,我的房子重新死了一次,这是第二次,十分钟的时间里它死了两次,这钢筋水泥构筑的东西有不断死去的命运,也有重新活过来的勇气,只是这么想着让我心里很恐慌。
 一个人躺在这张双人床上,这是和周亮亮结婚以来从来没有的事情,从新婚之夜直到上一个夜晚,每天晚上我们都睡在一张床上,这么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知不觉就是好几年,我们暂时还没有要孩子的打算,但我们在床上度过了很多快乐伤心忧愁激情的时光,转眼间峰回路转就到了这么一个夜晚,我一个人睡这张双人床。
 不知道怎么地,心跳忽然之间狂跳起来,仿佛有什么暗中存在的东西引起了我强烈的恐惧,可这个住了几年的屋子又哪里来的东西引起我的恐惧呢?家具?不是。窗户?不是。天花板?不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心疯狂地跳着,中了蛊或者中了邪似的。
 “还在吗?”我又问了一次,希望周亮亮用语言回答我,而不是故意或者无意中制造一些声音证明她的存在,我只想知道自己不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存在于这个世上,大半夜的是否还有其他人跟我一样活着,因为睡不着而活着。
 我侧耳细听,时间过了好久,没有任何声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是孤独的,我是寂寞的,我是一个人,我是独行者,我是一个被原先世界抛弃的人,我被扔到了这个世界里。
 但我心里依然期待周亮亮的回答,我知道这套房子里还有活着的生命,我知道这里我不是唯一存在的个体,我知道我活着而且其他人也活着,只是我暂时和他们失去了联系,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存在,这也不代表别人不存在。
 显然周亮亮并没有听到我在心里说的话,这套房子死寂了好久,从我进卧室开始,就没有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虽然找不到任何证据,但我相信我不是这个房子里唯一的人,一定有另外的人存在于这套房子里。
 “说句话啊!”我说,故意把话说响亮了点,希望此刻或许专注想着某些事情的周亮亮一定能听见,但也或许她在发傻,根本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呆呆地坐在沙发上,黑暗中一个人享受孤独。
 “我一直听着呢。”她响亮地回答,吓了我一跳,那声音仿佛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传入耳朵的,而不是隔着一道水泥墙,她坐在沙发上,我躺在床上。
 “我以为你睡着了呢。”我赶忙把话聊开了,并且一个人在黑暗里忍不住笑了,但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我不想周亮亮听到我笑的声音,我不想,搞不好她会看穿我刚刚自由散漫的心思。
 可接下来又是一阵沉寂,屋里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声音,这不是山谷一个人的说话有回音,这里只有赤裸裸的安静。
 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除了安静什么也没有,心跳没有疯狂起来,但我怀疑刚刚所谓的周亮亮的话的真实性,我怀疑那是幻听,不是一种客观存在的声音,而是主观地从我脑海里忽然冒出来的声音,而我的心误以为那是真实的,我的心误以为那是客观存在的。
 我想,我要么得了精神病,要么就是撞鬼了,可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理性占了上峰,我没有精神病史,我的七大姑八大姨我的家族里面也没有人得过精神病,我也没有认识的精神病朋友,或许会有那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可能,这都想到了,不可能。要说撞鬼,这更不可能,我住的这套房子不是鬼屋,这片居民楼在开发以前也不是墓地,而这附近从来没有闹鬼的传闻,也没有哪个江湖骗子到这里来声称有鬼做法赚钱,哪里可能有鬼呢?
 那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应该不是虚幻的,却给人一种虚幻的感觉。
 “你在吗,亮亮?”我用正常的音量问,我想这样可以得到正常的回答。
 “我不在。”周亮亮说,说完忍不住笑了,声音不大却很明显,在这异常安静的房间显得有些夸张,甚至给人一种半夜一声雷的感觉。
 “有什么好笑的?”我问,慌慌张张从床上爬起来,不顾左右穿着鞋子走到客厅,看到周亮亮慵懒地躺在沙发上,脸上的表情和眼神在黑暗中根本分不清轮廓,只是身子软绵绵的,仿佛打算在沙发上过一夜的样子。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亮亮说,慢慢从沙发上坐起来,然后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走到几步之外对面的水泥墙把灯打开。
 屋里一下明亮起来,我这才发现刚刚让我恐惧的是什么,其实就是黑暗本身,这不是黑得空无一物但却能实实在在感知到的黑暗,这就是我的恐惧之源,这就是让我恐惧的原因。
 “没有,我只是躺在床上睡不着,挺烦的。”我故作轻松地说,其实我明白自己刚刚到底经历了什么,我的内心有些什么东西左冲右撞想要出来,那种似鬼非鬼似人非人的东西,在我身体里,我我灵魂里,在我脑海深处,像忽然涌起的海潮让我所有的神经疯狂了一次。
 “想小姑娘呢?”周亮亮说,笑笑,我看她的样子是真的轻松,不像是装出来的,是那种刚刚脱离痛苦忽然迎来了希望的人特有的轻松。
 “没有,只是睡不着,”我说:“估计睡着了也会做噩梦。”
 “怎么,学鲁迅,在百草园里看到美女蛇?”周亮亮说,扯扯我的脸蛋,看了我好久,又说:“不会吧,糗毅,跟你结婚几年了,你还做春梦,真没看出来啊!”
 “胡说什么啊。”我把她的手拿开,可她她收了一下,又扯我脸蛋,仿佛我脸上的肉是一块橡皮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想怎么揉就怎么揉,还越玩越起劲了,小孩子过家家一起玩泥巴似的。“别闹了。”我说。
 “萌萌细雨,那个什么,就是那个萌萌,是个好女孩,对吧?”周亮亮说,我点点头,她又说:“你想不想给她介绍一个男朋友?”
 “暂时没这个打算,我也没这么想过,再说了我们认识的人里面没有合适的人选。”我说:“你刚才难道就是在想这个?”
 “我是说,我想说,你打算把自己给介绍过去,你想泡她,你想成为她的男朋友,虽然你一直是我的丈夫。”周亮亮说,莫名其妙笑了,笑得既不邪恶,也不单纯,一种似猿人才有的笑容,出现了一个现代女人的脸上,让人看得清,却让人看不懂。
 “鬼扯什么啊。”我说着,气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昂起头颅看着身形异常高大的周亮亮,仿佛一个原始人看到了猛犸象,或者一个小孩看到了传说中的绿巨人。
 “我心里有底的,糗毅,别骗我。”周亮亮指着我的鼻子,点了又点,看着我的眼神,我感觉她不是在看我的眼神,而是要洞穿我内心深处的邪恶,她想看清那臭烂的东西有多臭烂,她想知道我邪恶的内心有多邪恶。
 “你既然这么相信自己,干嘛要问我?”我一伸手握住她伸出来的那根手指,说:“你总是自以为是,在我面前从来这样,而你在外人面前又是一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架势,有必要这样吗?”
 “是你自己不争气,你是自己不够男人,还怪我了,你的责任心呢,你的担当精神呢,你的男人的强大的一面呢,你的顶天立地经世济用的一面我怎么看不到呢,你的事业呢,工作这么多年,还是拿低保工资,你说你说得窝囊不窝囊,你存活于这个世上,我都替你害羞,你活着有什么价值,你活着有什么意义?你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周亮亮说,火气一下子上来了,想怎么骂我就怎么骂我,丝毫不考虑我心头的感受,仿佛是我在菜市场买菜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习惯撒泼的野蛮妇女。
 “我是无辜的,周亮亮,你老是这么对待我,你能不能多考虑一下,稍稍多考虑一下我的感受,考虑我作为你的男人在你身边生活这么久我的内心感受,你能不能多考虑一下,我已经不记得上次你替我着想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忍了又忍,才没有流出来。
 “你自己没本事,怪别人什么,你说你什么东西。”说着,周亮亮用食指狠狠地戳了我的脑门一下,指甲都欠进我的肉里。
 “你能不能稍稍替我考虑,我是你丈夫,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了,你却越来越不考虑我的感受。”我说,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了,而且已经流到了我的嘴角,只是我没有哭,也没有哭声,只是默默流泪,就像静静燃烧的蜡烛。
 “你不给这个家争气,我就一辈子不不替你考虑。”周亮亮说:“一个男人,应该有一个男人的样子,你瞧你,若不是你的模样,还真分不清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许你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太过分了,你!”我指着周亮亮说:“就是因为你不相信我,我才平稳到今天,一事无成,得过且过。”
 话一说完,我不想听周亮亮多说了,直接转身回到卧室里。
 那一夜,我一个人,睡一张双人床。
 夜色悄悄,噩梦袅袅,我的人生被破坏得刚好,回不到以前的美妙美好。内心却有一种情愫静静发酵,等有一天我看到某个女人脸上迷人的微笑,然后感觉自己活得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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