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是开在槐树上,可我不喜欢槐树。童年的记忆里,槐树是让我吃尽了苦头的。
儿时,十顿九饥,打野食便成了孩子们一日里最中心的工作。翻山捉蝎子,越岭刨药材,上树掏鸟,下河捉鱼,偷桃窃李,摘瓜掐豆……不管是那般武艺填饱肚子就是真功夫。撸槐花,便是其中之一。
时入四月,孩子们就在翘首期待了,一日里数遍树下凝神观望,口里念念有词,似乎在推算花期,又似在默默祷告。待到绿叶间满是花苞更是来得殷勤,有的迫不及待了,便攀到树上折下些枝来,养在家里的花瓶里,静待花开!
但记忆里槐花从不是次第盛开的,它们就像是一夜之间突然爆炸在枝头的。纵是再小的枝也会开得团团簇簇、密密挨挨。它们的花倒悬着像一个个敞口的香囊,傾洒着素雅的清香,又似一只只振翅欲飞的银蝶,排好了队形,只待一个起飞的口令。
这时节孩子们都变成了一只只猴子,他们恨不得日日夜夜地住在树上,要不是钟声催,爷娘唤,他们是断不会哧溜下树来的。
爬树,我就露怯了。他们个个身轻如燕,敏捷如猿,手抓脚点,身不沾树,几乎是蹿到树上的,而且迅速地占据最盛的花枝。我可是死把搂腰,一寸寸地往上蹭。有时衣襟被翻起来,肚皮就跟粗糙的树皮亲密接触了,划得生疼,可这是在树腰,是放不得手的,只好死撑了,咬着牙继续往上爬,终于爬到可以换换手的枝杈,肚皮已是青紫一片,有时还会渗出血来。但是上去了就顾不得这些小伤了,先撸一把槐花塞到嘴里,仿佛倒进去的是一捧蜜,那个甜呀,会让你六魂出窍,你哪儿是坐在枝杈间,分明是坐在玉帝的凌霄宝殿上,眼前是数不尽的珍馐佳肴。
当然,你也不要得意忘形,还得提防那些成群结队的蜜蜂,要不就悲剧了。村里的二哑就是太贪心了,撸的一把槐花里竟然有只蜜蜂,嘴唇被蛰了一镝子(方言,蜜蜂的毒刺),失了手摔到了树下,昏死了半日,醒过来就哑了。大人们一时给孩子们下了死命令:再上树,打折你的腿!可是这恐吓又怎抵得住槐花的诱惑呀,过不几日,树上又挤满了猴子一样的孩子。
都是槐树惹得祸,我清楚地记得那棵槐树上若干年后还有我斧凿刀砍的深深的印痕。
一到四月,我一如既往地爱吃槐花,像小时候;但我绝不喜欢槐树,也像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