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正是烟雨愁稠的季节，愈来愈厚重的暮色逐渐湮没了白日的喧嚣，血红的枫叶一个个打着旋儿飘落，略显萧瑟的清风似要把岁月都凝固。在那古老树下，蔓延惆怅，悠长悠长：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小的时候，父亲总走在我的前面，步伐沉稳，矫健有力，而我，只能远远地跟在在后面。那时，夕阳拉长了您斜斜的影子，不多不少，轻轻巧巧地洒落在我的身上，覆盖全身。我努力地仰起头，望着父亲的背影，高大如山。
后来，父亲开始变得很忙，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也曾壮着胆子与父亲说话，却往往是尚未开口，便被父亲皱着眉头轻轻推开，我愣愣地看着他，他匆忙收拾东西后又匆匆走开，迈出那扇大门，那扇永远也关不住父亲的大门，留下冰冷模糊的背影，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我忽然开始怀念小时候了，至少，在那个时刻，他会教我读诗。
一日，在那扇厚重的大门外，破天荒地走来一个身影，大步流星，步伐永远都是那般矫健有力。望着越来越清晰的身影，我来不及多想，一下子就跑到了门口，只是颤抖，欣喜若狂。近了！近了！他终于停下脚步，望着我，说：“听说你们考试了，考得怎么样啊？”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回过神时，父亲已经进了屋，望着他再次遥远的背影，我不禁无能地红了眼眶。想起当年，父亲曾教我一首诗，我一学就会，父亲笑了，也是近年来对我唯一一次的笑容，诗名为《避暑摩诃池上作》。我抬起头，望向天空，天开始下雨，滴滴答答的。
岁月如梭，又是几年春夏秋冬，父亲依然过着走南闯北的日子，每次回到家，我反倒是不再理他。“吱呀”伴着沉木旧门所发出的刺耳声音，映入我眼前的，是父亲消瘦的背影。我知道，父亲又要出远门了。忽然，起风了，风好大，风好凉。父亲微微佝偻着身子，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我不由得有些担心，但那句关心的话语终究是没说出口。父亲神色有些憔悴，迈开沉重的步伐，一如往常那样向门外走去。我站在门边，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瘦弱单薄，仿若枯蝶，随风即逝，那样苍老，那样孤寂。不知为何，我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淡淡的悲伤，像吃了青橘子般，酸涩难咽。出乎意外的，父亲忽然停下，低着头，背对着我，站了很久很久，然后抬头望天，深呼口气，边走边对我说道：“孩儿，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刹那间，万种情绪翻江倒海，我的心颤抖起来，抑制不住的酸涩顷刻而出，眼圈红红的大吼道：“爸！”父亲脚下一顿，对我摆摆手，走了。鲜红似血的枫叶又再一次飘落，漫天飞舞的，连同风声将父亲逐渐走远的背影一起淹没。我倚靠在门边，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出神呢喃道：“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这是父亲那时教我的，我现在才明白。晚霞满天，红枫，彻底地，凋零了。
睡梦中，我梦见了父亲，他走在我的前面，背影高大如山，似是听到了什么，忽的停下脚步，转身，慈爱地一笑，温柔说道: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意思大概是说，你觉得时间过得很慢的时候，它却在你不经意间偷偷流逝，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被时光在不经意间无情带走，告诫人们要好好珍惜现在，明白了吗？”“嗯，我明白了，爸!” 夕阳微风中，两人渐渐走远，拉长了彼此斜斜的影子……
吴若婷
2017.10.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