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名字

(1)

老爹说我们家的孩子不能盯着镜子看,看久了,会被吸走魂魄的。我见过她的女儿,披散着头发坐在屋里,自言自语,端来饭喂她也只是麻木地咽下去,就那样吊着一口气的活着。

“大表姐就是被镜子吸走了魂。”表哥故意压低声音吓唬我,“你可得听话。”

可我却偏偏忍不住的好奇,不但盯着镜子看,还要伸手去摸,去看指尖和镜子里的手指隔着的距离。

看得久了,心里就会发毛,仿佛镜子里的人不是自己的模样了。镜中人眼神空洞,却像是一个漩涡一样吸引我不要走开,逐渐感觉到的不真实感像深蓝色的海浪将我压在身下,总是在十几分钟后听到父母喊我的声音,将自己剥离出来大口地喘气。

直至18岁那年,父母离开家办事,留我一个人在家。我决定在镜子前坐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也一动不动。几个小时过后看着镜子里的人,由我熟悉的脸,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陌生,无法呼吸的压迫感和恐惧感袭来,身后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看,可镜子照出来的客厅空荡荡的。背后起了一层细汗,潮潮的。

我终于害怕了,用手撑住地想要站起来。

在我伸手的那一刹那,眼角的余光却看见镜子里的我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

那个人,眼睛死死的盯着想要逃跑的我。慢慢的,他一边的嘴角微微向上扯了一下,勾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笑。

那是我,又不是我。

我吓的晕了过去。

睁眼是满屋子的白炽灯光,一个我没见过的男孩子坐在我床头看着我。

我抬手挡住晃眼的灯光,去看他。是我不认识的人,但他的样子,却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原来真的有......”看我睁开眼睛后,他歪着头仿佛也在认真的观察我,然后嘟囔出这样的一句话。

我揉着有些晕晕的脑袋,心有余悸地在想那面镜子,谨慎地问:“你是谁?又有什么?”

他看着我思忖着说道:“我是你,你是我,原来真的有镜中人。”

听见这话,我吓得差点没从床上跳下来:“什么镜中......”

还未说完,彻底醒过来仔细地看见他的样子,我噎住了。

一个男版的自己,五官同我一样清秀可爱,只是眼眸中多了几分坚毅,眉毛是粗粗的剑眉,不像我,前面眉形略微浓重,到眉尾有了女孩子的柔气,就稀稀拉拉的了。

他一直含笑欣赏的看着我,似是自言自语:“我就说老子这么帅,要是个女孩就要爱上自己了。”

我听见这话似曾熟悉,有些无语的扶额道:“这话你在洗完澡光着身子看镜子的时候没少想吧......”

他嘻嘻贱笑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因为我洗完澡也会看着镜子幻想自己是男孩的样子,一定帅死了。自己也要爱上自己了。”

......

我从床上坐起来,还是有诸多疑惑,不过还没等我问,他可能也知道我的感觉了,开口解释着:“你通过镜子穿到了镜像世界,嗯......准确来说,是相对于你们世界而言的镜像世界,毕竟在我这边,我这个世界才是真实存在的。”

“平行时空?”

“或许也可以这么理解吧,镜子这件事在我们家是个迷信禁忌,所以我只是因为好奇偷偷了解了一些。大概可以说每个人都有属于镜子对面的异性自己,性格长相都很相似,并且他身边的人都是一模一样的,镜像世界里唯一不同的,只有你自己。”

不知道怎么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我只能暂时在他这里住下来,但还好,这个世界的人看不见我,只要他随身带着镜子,我就可以跟在他身边。

“在那边他们叫我小宇,那你?”

话问出口,总感觉些许奇怪,就像是在问自己“你叫什么”一样荒谬搞笑。

男孩脸也微微红了,尴尬的解释:“也是小宇。”

于是,我就暂时变成了“小小宇”住在了这个跟我一样自恋的“小宇”家里。

(2)

我坐在小宇的床上,闻着他白色T恤上干净清爽的皂香,暗自神伤,没想到老娘第一次上男人的床,上的还是自己变成男人后的床,真是太可惜了。

他坐在书桌前复习课本。

我知道他的心性现在根本看不下去课本,因为他就是我,都是没长性安静不下来的猴子。

“小小宇,在学校有人追你吗?”果然,不出一刻钟,小宇就在实木凳子上上盘起了腿,一脸八卦的扭头问我。

“哇,你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这么八卦!太给我丢面子了。”我嫌弃的翻了个白眼。

“嗨呀,这不是对异性的自己怎么生活比较好奇嘛?别人我才不在乎。”

“有。”

小宇已经走到了床边,露出了小骄傲的表情:“不愧是我。”顺便伸出手揉了揉我的脑袋。

他左手撑在床侧,微微弯下腰来低头看我,右手温柔又不失力道的揉着我的脑袋,眉眼里全是满意的笑意,嫩嫩的薄唇轻轻扬起来,美好得不像话。

我老脸一红。

自己的长相不是惊艳,但在学校算得上干净清纯,所以追我的人不少,只是我心高气傲,看了一堆小说,空有撩人之技,却无实施对象。所以到现在依然是单身。看来这家伙也是撩技傍身,真是旗鼓相当遇到对手了。

不过真得是我们这样丧心病狂的人,才能想到对镜像自己下手了吧......

“那你呢?”我也抛回了同样的问题。

“嗯.....自然是跟你差不多了啊,收了些情书,只不过没有喜欢的。”他不在乎的摊了摊手。

那晚我靠墙睡着了,小宇紧贴着床边。

(3)

和这家伙待了一周之后,发现他的小聪明简直与我别无二致,一个可爱又可悲的少年。

他有些多动,喜欢去挑衅自己的好朋友,然后三四个人抱着摔在草地上笑着玩。

他有些懒惰但又希望学到东西,在分配工作时总是暗自揣测任务的性价比。

他爱冒险又胆小,总是会有很新奇的想法,吹牛似的说给朋友听,在得到别人的赞同后,他会偷偷回家查资料,又似乎被打击到的将有趣的想法偷偷压下去。

他在乎友谊所以学着小心维持,他兄弟很多,但真正交心的只有两三个。

他也惯于在朋友们聚会时开玩笑活跃气氛,有趣的小思路和应对能力常常引得人们哄堂大笑。

只是没人发现他每抛出一个包袱,都会紧张的舔一下嘴唇,因为他害怕照顾不到每个人的笑点。

他很闹腾也很安静,在别人都尴尬不语的时候会怯怯的站出来破冰,在大家都闹腾起来的时候,他会慢慢的沉默,自己到安静的角落发呆或是看着人们欢腾。

他长得有些好看又不修边幅,毛毛糙糙。

他喜欢自己安静的看书,也喜欢去挑战危险系数高的运动。

他在长辈面前谦卑又乖巧,在同龄人面前搞笑又自卑。

他脾气有些暴躁,在爱他的人面前有些混蛋,但在陌生人面前又礼貌自然,忍气吞声,收敛锋芒。

他活得小心翼翼又满是光芒,他活得委屈自己却又暗自飞扬跋扈,他活得自私自利又满是大爱,他活得热热烈烈又阴暗孤独。

看着他的生活,我会心疼,会愤怒,会不屑,但到最后总会陷入沉思。

小宇是我,我也是小宇。

(4)

关上门,便只有我和他,我们谈论各自的生活,一起发泄着骂那些在外面令我们忍气吞声的恶人,一起在人群里狂欢后退场,一起在深夜里躺着望星空,一起忍耐孤独度过漫长的夜,一起出馊主意整蛊朋友,一起商量着应付这个世界,一起梦想未来的美好,一起蓦然颓唐,一起斗志昂扬充满希望。

我和他,互相依赖,互相依靠。

可是最近,他好像有些焦躁。

和我躺在一张小床上,他背对着我,声音哑哑的:“如果你出去后会变得不像你,你会怎么办啊......”

“什么是不像我?”

他沉默了,过了一会转回头来看我。摘了眼镜的他睫毛长长的,认真的盯着我的眼睛。

“像疯子一样。”

看见平时喜欢跟我乱开玩笑的他突然变得这么严肃认真,我心里毛毛的,强撑着笑脸说:“我们两现在不就是疯子吗?我是女疯子,你是男疯子。”

他突然伸手握住我指着他鼻尖的手指,拽着我的手塞进怀里抱了起来,他的手凉凉的。

我一惊,要把手抽出来,他又更紧的往胸口拽了拽,呢喃着:“我冷。”

看着他闭上眼睛,我也歪头沉沉睡去。

早上醒来,小宇已经醒了,撑着半个身子俯在我面前,另一只手还握着我的指尖塞在怀里。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屋里满地都是寂静了一夜的慵懒温暖。

他歪头看着我,手慢慢附上我的脸颊,像是在欣赏一件绝佳的作品,微微笑了。

“你就是我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你要活成你自己舒服的样子。”他宛如星辰的眼眸突然蒙上了若隐若无亮亮的水雾,低头吻上我的额头,有温热的液体落在额间。

“我送你回家。”

刚醒过来还有些倦意的我终于醒悟过来,刚要问时,突然发现床头立了面一人高的镜子,他已经伸手去推了。

“小宇!不要!”

我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一瞬间也知道自己怎么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镜子倒在地上,砸碎了清晨的平静,镜子的渣滓在地上反光,光影交错,迷乱朦胧,像极了这个世界,像极了在这个世界伪装着的我们。

在那片刺眼的反光中,我听见他在喊我的名字,在喊我们的名字。

我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可不论我盯多久的镜子,我再也没有被他抓走。我依然活在我的世界中,完好无损。

我去了老爹家,想要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迎头撞上了那个疯了的大表姐,她看见我痴痴的笑了,嘴里一直念着一个名字。

那是她的名字。

就像,我在最后一刻听到小宇喊的名字一样。

我是他的世界,在他给我的世界里,我会好好活成自己最舒服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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