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王元逵前锋进入邢州境内已经超过一月,何弘敬还未出师,王元逵屡次上密表,称何弘敬两头观望。
八月十一日,李德裕上言:“忠武军累次作战有功,有很高的声威。节度使王宰正在壮年,很有谋略。请赐诏给何弘敬,就说‘河阳、河东都受山险阻碍,未能进军,贼军屡次出兵,在晋州、绛州烧杀抢掠。现在朝廷派王宰率忠武全军经过魏博,直抵磁州,以分割贼军军势。’何弘敬必定惧怕,这是攻心伐谋之术。”
皇上听从,下诏命王宰遴选步骑精兵从相州、魏州直扑磁州。
八月十八日,昭义叛军衙内十将薛茂卿攻破科斗寨,生擒河阳大将马继等,焚掠小寨一十七座,距怀州仅十余里。薛茂卿因为没有刘稹命令,所以不敢深入。当时议论鼎沸,认为刘悟有功,不可让他绝嗣。又说,刘从谏养精兵十万,粮食可以支持十年,如何可取!皇上也开始犹疑,问李德裕,回答说:“小小进退,兵家之常。愿陛下不要听外间议论,就必然成功!”皇上于是对宰相说:“替我向朝士们说:有上疏反战的,我必于贼境之上将他斩首!”议论于是停止。
何弘敬听闻王宰将至,担心忠武兵进入魏博境内,军中有变,仓皇出师。
八月二十日,何弘敬奏报,已亲自率领全军渡过漳水,进军磁州。
八月二十四日,李德裕上言:“河阳兵力寡弱,自从科斗寨战败,贼军军势愈发嚣张。王茂元又有病,军心恐慌不安,想要退保怀州。臣考察元和以来诸贼,常常是看准官军寡弱之处,并力攻打,打垮一军,然后再攻其他地方。如今魏博还未与贼军交战,西军受山川阻隔还未前进,所以贼军得以并力南下。如果河阳军退缩,不仅沮丧军心,还担心会震动东都洛阳。希望陛下下诏,命王宰不要去磁州,即刻以忠武军应援河阳;这样,不仅能保护东都,也可控制魏博。如果担心全军供饷难给,可以下令,先发先锋五千人奔赴河阳,也足以张大声势。”
八月二十八日,又奏请敕令王宰以全军继进,仍火急以器械绸缎运往河阳,解除窘乏。皇上全部听从。
王茂元驻军在万善,刘稹派牙将张巨、刘公直等会同薛茂卿一起攻击,约期在九月一日包围万善。
八月二十九日,刘公直等秘密行军,先经过万善以南五里,焚毁雍店。张巨引兵继进,经过万善,侦知城中守备单弱,想要独占夺城大功,于是攻打。日暮时分,眼看城池就要攻拔,才派人去告诉刘公直等。当时义成军刚刚抵达,王茂元困急,想要率众弃城逃走。都虞候孟章拦住马头进谏说:“贼军进退不一,一半在雍店,一半在此,这是乱兵而已。如今义成军刚到,尚未进食,如果听说仆射您走了,那就自己崩溃了。希望您一定要留下!”王茂元于是停止。这是天黑了,而刘公直等没有来增援,张巨引兵撤退,刚刚登上山坡,天下小雨,一片昏暗,士兵们自己相互惊叫:“追兵来了!”四散逃走,人马相互践踏,很多人坠下崖谷摔死。
华杉曰:
张巨擅自攻城,没有按刘稹布署的军事计划进行,兵法上这叫“不顾本谋”。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人要有强烈的初心意识和本谋意识,不能“随机应变”。他为什么不顾本谋呢?因为他心不正,想要独取一份功劳,这就违背了《孙子兵法》“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的教条,那城不是战略重心,不应该去攻打,因为攻那城,会延误战略军期。为将者,应该“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人是保,而利合于主”,不要想着自己的功劳,要想着怎样才对主公的事业有利。
张巨当然没有这个觉悟,而刘公直对他的小心思,却看得一清二楚,主公给我们交待了军事计划和任务,你干嘛要中途去打那个城池,还要我去增援?
这里最了不起的是孟章,他一眼就看出贼军进退不一,为什么一半在雍店,一半在此?这显然不是统一行动,而是一支自作主张的乱兵。这个判断一说出来,王茂元也懂了。
这里还有一个管理学问题,如果张巨把这城池攻下来了,要不要给他计功?孙子兵法有教条:“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必须听指挥,不能说你勇敢,你就可以自行其事。那么对于主帅来说,就要“过程管理”,不要“结果导向”。结果导向是最糟糕的管理。很多领导喜欢说“我只要结果”,如果只要结果,猪都能当领导。
当然,事实上张巨也不勇敢,他只是以为有便宜可占,结果却没占到便宜,自己把自己吓崩溃了,一地鸡毛。
29、
皇上认为王茂元、王宰两个节度使共处河阳不合适,九月四日,李德裕等上奏:“王茂元熟悉吏事,但不是将才,请以王宰为河阳行营攻讨使。王茂元病愈之后,只令他镇守河阳,如果病势加重,也不会影响大事。”
九月五日,任命王宰兼河阳行营攻讨使。
何弘敬奏报,攻拔肥乡、平恩,杀伤甚众。得到刘稹张贴的文告,都称官军为贼,说遇到即须痛杀。
九月七日,皇上对宰相们说:“何弘敬已攻克两县,可以解除之前对他的怀疑。既然他已经对叛军有所杀伤,就算再想两头下注,也不可能了。”于是加授何弘敬为检校左仆射。
九月二十日,河阳奏报,王茂元薨逝。李德裕上奏:“王宰只能担任忠武节度使,统帅万善营兵,不能让他再兼领河阳,因为担心他不爱惜河阳州县,恣意侵扰。另外,河阳节度使总是先领怀州刺史,再以判官身份摄事,最后再正式任命。割河南五县租赋隶属河阳,不如就以这五个县设置孟州,怀州另外设置刺史。等昭义平定之后,仍割泽州隶属河阳节度,则太行山险不在昭义,而河阳成为重镇,东都洛阳就没有担忧了!”皇上采纳他的建议。
九月二十二日,任命河南尹敬昕为河阳节度、怀孟观察使,王宰率行营作战,敬昕负责后勤供应。
九月二十四日,任命石雄替代李彦佐为晋绛行营节度使,令他从冀氏出军攻取潞州,仍分兵屯驻翼城,防备侵犯。
30、
本月,吐蕃论恐热屯驻大夏川,尚婢婢派部将厖(mang)结心及莽罗薛吕率精兵五万攻击。到了河州南,莽罗薛吕伏兵四万于险阻,厖结心埋伏一万人于柳林中,以一千骑兵登山,把辱骂论恐热的信件绑在箭上射入营中。论恐热怒,率军数万人追击,厖结心假装败走,不时做出人马困乏不能速进的样子。论恐热追得更急,不知不觉追了数十里,伏兵发动,截断其归路,前后夹击。又赶上大风飞沙,溪谷暴涨满溢,论恐热大败,伏尸五十里,溺死者不可胜数,论恐热单骑逃归。
31、
石雄替代李彦佐的第二天,就引兵翻越乌岭,击破五寨,杀死俘虏数以千计。当时王宰驻军在万善,刘沔驻军在石会,都观望未进。皇上得到石雄捷报,非常喜悦。
冬,十月五日,皇上临朝,对宰相们说:“石雄真是良将!”李德裕借势说:“前些年潞州街市上有男子弯着腰唱道:‘石雄七千人来了!’刘从谏认为是妖言惑众,将他斩首。击破潞州者,必定是石雄。”皇帝下诏,赏赐石雄绸缎,十分优厚,石雄把赏赐全部堆积在军门,自己也按普通士卒的份额,先取一匹,其余全部分给将士,所以士卒们都乐于为他效死。
华杉曰:
曹操说:“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所谓能打胜仗的将领,往往都是舍得给大家分钱的。
32、
当初,刘沔击破回鹘,得到太和公主,张仲武羡慕嫉妒恨,由此两人有了矛盾;皇上派李回到幽州做思想工作,让他们和解,张仲武始终不能释怀。朝廷担心他因私怨恨坏事,十月十六日,调任刘沔为义成节度使,以前荆南节度使李石为河东节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