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春。
书上说,枯木逢春。
可是我不爱读书,更无所谓什么逢凶化吉枯木逢春。
我循规蹈矩的十七年,从遇见她开始改变。
记忆流转,白纸上开始苍翠着色,似水墨般印在她的纯白色长裙上,若一切重启,我将从未如此希望,枯木逢春。
二零零四年夏。
小雨淅沥,打在石板路上,溅得旁边的水洼涟漪不停。我撑着伞穿过巷子,余光见到在斑驳砖墙的屋檐下,有个穿白裙子的长发少女在墙面上写写画画。
我挪不动步伐了,走近瞧了一瞧,她用白色水漆勾勒出了一幅山水画。有青山鸿雁,有扁舟箬笠,她吟吟而唱,是哪里的歌啊我不懂可恰似江南水乡温柔,我入迷。不知何时乐声停止,她已转头看向我。
她眉目清秀,她未施粉黛。
在岁月漫长时光流转中,我印象模糊了许多,可她眼中的光清浅明亮,记了我好多好多年。
她见我回神,眉眼笑开。
“喜欢吗?”
我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最后却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但我本心并非。
喜欢啊,真喜欢。
不止是歌。
她喜欢唱歌,在筹备专辑与一场演出,来南方感受恬静创编民谣。她爱温柔她爱民谣。
十七八岁,和我相仿的年纪。我枯燥乏味,平平淡淡。而她洁白也随性,温柔也简单。
第一次见面时,她看着我斜斜挎着的书包,笑得明媚也快活。
“我去年刚逃出学校,那太压抑了。还是江南好啊,景好人好,什么都好。”
她的歌词里有许多都唱风景,我翻看时恰翻到一曲二月飘雪,她问我见过雪吗。
我摇头。
她就用着各种美丽的词,描述着她记忆里北方的所有雪景,落雪的枝头,阳光下的雪人。
我安静的听,没有打断,没有提醒她不时的重复,更没有告诉她,她说的句句我都不太在意,我只看她张扬的笑意。
她拉我去江边吹晚风,长发被吹得乱七八糟,她拽着我的袖口,说你的姓真好听。
“春,多明亮鲜丽啊,多好。”
她笑着笑着,眼圈却红了。
我看她背过身,随口扯了个沙子迷了眼的谎。
我不知道她的过往,她姓甚名谁。
可她很好,我知道。
梅雨季的一个黄昏,我陪她在江边。
她唱歌我听歌。
她的笔在写江南,突然抬眸问我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我看着她被江风扬起的白裙角,欲盖弥彰地说了个同她完全相反的类型。
波浪鬈发,纹身红唇,像火一般热烈的,要唱的摇滚。
她笑了,我也笑了。
水面开始泛起丝丝涟漪,她落笔。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一片静谧中,她轻声道。
“希望万事皆可枯木逢春。”
一年后,她要回北方完成创作。
她在巷口那斑驳老墙下同我告别,我们靠着那面水墨画墙,她唱了一首demo,告慰我们这场兵荒马乱的遇见。
她只说会回来的。
她走后的许久,我把这句话铭刻在心底,提醒自己我们一定会再见。
她说她下次回来,就为我作一首歌。
我开始好好念书了,我想去北方看雪。
她离开已一年有余了,老墙上的山水画线条已经开始模糊,我不断用白色粉笔重描那些线段,可我画的再好,也不能拼凑的起她的山与她的水。
我好像生病了。
将人冬的深秋,我高烧了好几个夜晚,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她。
她的笑,她的哭。
她的百褶裙,她柔软的长发。
我太想见她了,想到几乎痴狂,几乎发疯。
我没有参加高考,我开始不记事了。
连续下了几天的雨,天初放晴,我又去那巷口。
我看见巷口尽头,斑驳的砖墙下,站了个纤细的少女,波浪鬈发,红裙长靴,她在抚摸砖墙上我不久前才添补的零碎线条。
那一年白纸一般干净的姑娘,跨过所有思念的长河站在我面前,画着精致的浓妆,曲线妖娆。
她变得陌生也惊艳,像夏天一般热烈。
凌晨的江边除了月亮没有行人,我紧盯着她手腕上的纹身。
她的银色耳钉折射出月的光辉,细碎朦胧的光,像暗夜里的太阳,我却觉得有点扎眼。
她一瓶又一瓶的酒。
我们都没有叙旧,没有客套的对白。
风吹江面,树叶作响。她抿了一口酒,笑了。
“枯木逢春了。”
她同我记忆里的她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再唱歌,不再是清冷淡雅的江南曲调了,她爱上了烈焰的摇滚。
她现在绝大多数时间爱唱玫瑰,唱凋零的玫瑰,唱被碾作尘土的玫瑰,她真的变了许多,我不得不承认。
连哼曲调都是热烈摇滚。
我又开始头痛了。记不清过去的许多事,唯一清晰也深刻的,只有白色百褶裙的她,她笑时眼里闪着的纯粹的光。
她没有提起要为我作一首歌的诺言,我也没有。
她有次唱歌,唱了那曲离别demo的歌,唱着唱着吉他断了线。
她不知道,我偷偷录了下来。
她再唱山水,但却不再是她的山她的水,是浓烈的色调,江边热吻的爱。
少了点什么,我不知道。
她说她的第一张专辑被父亲砸了,销毁了所有样版和录音,因为她违抗了他所谓的乖小孩与活泼热烈。
她拼命从那个压抑的家里逃出来,逃到南方,却不再是浅吟民谣,而是热烈摇滚。
她喝醉了和我说这些的时候,眼睛也是闪着的,是泪光。我终于完成了十七岁那一年未能完成的事,我抱住了她。
我还是说出口了。
在一个蒙蒙雨的午后,我说我爱她。她没有回答我。
孤雁北归了。
她又离开了。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更不知道她这次是否还会回来。
两年了,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很多时候都是恍惚的。恍惚间又好像见到了她,她对我笑。
太阳有些刺目,我又回忆起她的银色耳钉。
那光影在我眼前无限放大。
我醒了。
我就站在她的墓碑前,荒草败落,绿芽新添,枯木逢春。
照片上的姑娘明媚动人,永远十八岁。
她仍然是一张白纸, 笑起来纯粹也简单。
“你看,枯木也逢春了。今夜我很想你。”
后记
五年前的初春,报纸刊登了一则轰动一时的新闻。
小有名气的青年歌手,艺名枯木, 自杀于在自己的公寓里。
她穿着白色的百褶裙,微笑着。
她的身上多处淤青伤痕,经调查,是长期遭受继父虐待家暴所致。
她的手边零碎摆着几张歌词与曲调,歌名都是“春”。
她在歌词里写:“愿你永远枯木逢春。”
她的录音室里有个上了锁的木匣,里面是很多张往返于南方北方的车票,和一首demo。
那首歌的结尾是,
“春,谢谢你爱我。”
国内知名心理医院重点病人,在院治疗五年,痊愈出院。他病的根源来自一个姑娘,始于五年前她自杀死亡的那个雨夜。
他幻想出了与还活着的她一场重逢戏码。
他姓春。
我多想能多陪你一场
把前半生的风景对你讲
在每个寂静的夜里我会想
那些关于你的爱恨情长
我也想能够把你照亮
在你的生命中留下阳光
陪你走过那山高水长
陪你一起生长
——枯木逢春《这一生有关于你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