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

老楼隐在城市的深巷里。

        出了巷口,便是车水马龙的人民路。老城区,一片老楼的城区,砖混结构的外墙斑驳破旧,不知道什么在它们身上留下了一道道棕色的痕迹。

        我家的老楼,便静静置身期间,与周围的老楼融为一体。

        太长时间没回老楼了。

        何为归期,我也不知。

        小巷本来是石砖铺成的,什么车开过去,都觉得颠簸。

        后来挖掘机轰鸣着来了,一夜之间,楼下变成了一条沟。几个月后,挖掘机开出了小巷,一条崭新的水泥路修成了。

        这幢老楼四面环巷,两面变成了水泥巷。

        小巷的右边,是我家的老楼。

        左边也是老楼。

        常有老人骑着自行车悠哉行在小巷间,我的童年也因此有了车铃的陪伴。

        一般的汽车都不愿意开进小巷,小巷太窄,开进去便不容易开出来。尤其两辆车相遇时,三分钟内基本不能解决问题。

        靠近人民路的地方,开了几家小饭馆,小电器店,其中有一家面店,每天客来客往,络绎不绝。

        中午阳光正好的时候,趴在窗台上晒着太阳,望着阳光下暖色调的小巷,心中好不惬意。

        老楼后面,有一个大花坛。

        说是花坛,其实也不是花坛,倒像是一个绿化区,就是外面围了一些釉砖。里面不种花,只是种了点草什么的。

        冬天过去,那棵银杏树,不知道长出多少叶了。

        银杏树植在所谓的花坛里,不知道多少年了,随着四季轮转,它也在写着自己生命的歌。

        春夏两季,银杏树是枝繁叶茂的,绿油油的,如绿色的火焰般旺盛的。微风轻轻吹过,绿色的扇子沙沙齐响,没有旋律,只是生命在呼吸。夏天的时候,树的上下会传出蝉鸣的声音,虽是聒噪,听着反让人有些惬意。

        秋天,落叶的树由绿转黄,这样意境更好,一树的金黄,树中自有黄金屋。风吹树摇,还是那沙沙的声响,还伴着金黄的叶片洒落在棕色的土壤间。也许这棵树想在冬天树叶落尽之前,放纵一下自我,才有了这身金色。

        银杏树很高,上端细长,轻轻一吹就能摇摆起来。

        暴风雨的日子里,天昏地暗,电闪雷鸣。银杏树顶着一头绿叶,上端细细的枝干在风中被吹得近乎倒伏,仿佛随时可能断裂。

        树在雨中苦苦挣扎,雷电照亮的仿佛是一个垂死的病人,正在做最后的斗争。

        雨停了。那棵银杏树,不知道哪里来的韧劲,竟没被折断一枝。此刻在阳光下,一切如常,海阔天空。

        老旧的楼梯间。

        灰色的水泥台阶上满是灰尘,石灰刷成的墙面上,有红砖飞尘印在上面的橙红色痕迹,有印在上面的黑色污点,还看得出石灰剥落露出的水泥墙面。

        楼顶的两层堆满了砖头,还有一些麻袋,废弃的木椅,不知是谁堆在这里的。

        一旁的扶手,是木头做的,几乎形同虚设,没有人去用它——因为它太旧了。支撑着木扶手的是一道道铁栏杆,早就在时光的流逝中锈迹斑斑。

        两层楼间有窗台,有的上面放了一两块砖,有的放了个雪碧瓶子,看上去是很久以前的了。有些窗户已经锈得关不上。从一楼和二楼可以看到那颗矮矮的枇杷树,叶片宽大,初夏的时候,从窗台上伸手可摘枇杷,个个金黄饱满。

        楼梯间里回声很大,在楼梯间里喊话,听起来异常清楚。

        小巷外面的人民路,每天车水马龙。

        人民路不是一条宽阔的路,不像交通路、新金路等,早已用新的柏油代替了从前的水泥路面。

        人民路旁,时而能见到停在一边的三轮车,驾车的老人靠在一旁歇息,等着下一位客人的到来。

        与这些骑三轮车一样的,还有每天于路上来来往往的出租车,人民路上皆人民,人多,搭车的客人自然也多。

        小巷口正对市民广场的步行街,平时到这里来,总能闻到浓重的烧烤油味儿。这片地方成为了烧烤摊的天堂,地上随处可见吃剩的竹棒,以及大片的油斑。黑夜里,这里变成了小城里最大的露天夜市,烧烤摊拉起的大功率灯泡晃着刺眼的黄光,也有柔和一点的白光,伴着黑夜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人民路对面店铺的霓虹灯,拼合成了一幅属于人民路的夜景。

        我曾趴在窗口看彩虹。

        夏日的傍晚,天上的云在橙黄色的阳光下如锦缎一般瑰丽。刚刚经历的暴风骤雨才刚消散,天边竟出现了一抹彩虹,在深蓝的天空中,呈现出红、橙、黄、绿,剩下的颜色与天空融在一起,分辨不出来了。

        两排楼房从这里向西延伸开去,在远处形成一条窄缝,而太阳恰巧在这窄缝中,有了容身的地方。

        金色的斜阳照在面上,头顶的彩虹在对面楼房灰紫的墙砖,朱红的瓦片衬托下,反而显得自然。虽然楼屋冰冷,意境却仿佛身处开满野花的草原,刚没过膝盖的绿草在斜阳下拉长了身影,紫色、黄色、白色的小野花也被刷上了一层金粉。此刻有彩虹在天,在金色的云的映衬下,像是童话中的世界,让人沉醉于其间……

        这里是城市,不是旷野,却胜似旷野。

        也许胜似的不是旷野,是回不去的童年……

        我离开了老楼。

        新楼很新,地面也很宽敞。前面的道路是柏油马路,由于是次干道,也很少有车驶过。

        但自行车的车铃声也随风远去了。

        也不再有那么高大的银杏树,风雨中再看不见那挣扎的身影。

        楼梯间是新的,但是没有窗台,即使是白天,也显得寂寥阴暗。

        那条次干道连通两条主干道,但路上没有三轮车,没有出租车,也看不见那么热闹的夜市。

        道路宽敞了,反而让人心中空旷。

        新楼在郊区,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城市,不再有童年的味道,傍晚的夕阳显得孤寂苍凉。

        I  am  back.

        老楼后面那颗银杏树已经泛绿,老旧的楼梯间依然遍布灰尘,该在的砖头,还依然在。

        人民路上的车水马龙依旧,屋顶的瓦片依然静静躺在那里。

        一切依然。

        安好。

        远处传来了熟悉的车铃声,我知道童年依然完好地保存在这老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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