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林尧刚才发了一下呆,没听见。
“我说......”小雅转过头,将小嘴凑近林尧的耳朵,一字一句地大喊道:“我说——车、来、啦!”
“我去,你这样会作死的!”林尧把脑袋偏开,用手揉了揉耳朵:“耳膜都要破了......”
“上车啦!”小雅在林尧身后退了一把,林尧满心无奈,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被欺负的年代,他走上前去,将车拦住,然后将后门的车门打开,侧身客气道:“请!”
“您还真是有绅士风度呢。”小雅轻声笑道,然后大大方方地从林尧的怀里上了车,然后林尧也在出租车司机疑惑的眼神中上了车,将车门合上。
“去北亭公墓。”小雅在林尧的身边低着头,悄声道,声音细若蚊声,仿佛只有林尧一人听见。
“你就不能大声点吗?”林尧疑惑道,这和刚刚上车前的分贝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呀,难道嗓门这种东西还会有蓄力的?
小雅似乎带着些嗔怪地盯了林尧一眼:“您就帮我喊一声呗。”
“先生,您要去哪里?”司机是个小伙子,他见后面半天没什么声音,就主动出声询问道。
“呃,去北亭公墓。”林尧答道。
“那里可是远郊,很远的呢。”司机小伙子提醒道。
“没事,就按着码上,该多少钱就多少钱。”林尧无所谓道。
“那好。”司机小伙子踩了一下油门,出租车就在街道上淤积的积水上,带出了两道长长的水花,向着北山公墓驶去。
大晚上的,刚才又经过了一阵雨水的冲刷,路上此时行人很少,路灯能照亮的那一片世界也是静悄悄的,包括此时的出租车里也是安静地异常,仅看见驾驶座上的两排指示灯还在时不时地闪烁着。
“听说最近北山公墓那的地价又上涨了不少呢。”司机小伙子主动搭话。
“哦?是吗?”林尧回应道。
“是的呢,北山公墓那里地势高,风水又极好,每天清晨都能清楚地看见地平线上升起的日出呢!”司机小伙子笑道。
“那还真是她的风格呀!”林尧按着模糊的记忆,回忆着当年那段熟悉的话:“多少个寂静的夜晚,只为等待日出的那一瞬。 喜欢日出,喜欢漫漫长夜的等待,喜欢天际一线的泛白。 喜欢日出,因为日出,就是新生。”
“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这句话呀?”小雅突然道。
“当然了,其实这段话我也很喜欢,只是当年为了和你妈对着干,装作嗤之以鼻而已。”林尧苦笑着自嘲道,陷入的沉沉的回忆,他还有机会再看见日出的泛白,那个女孩呢?
............
出租车抵达北山公墓后,就离开了,林尧也没想过怎么回去,就发着神,跟着小雅的步伐,一步步朝着山上走去。
北山公墓的阶梯在昏黄的灯光下是惨白的,包括两边一座座延伸开来的墓碑也是整整齐齐的惨白,仿佛医院病房的颜色,仿佛那个女孩最后见到的颜色。
“喏,这样的话,就不会那么吓人了,对不对?”小雅拿起了自己开着手电的手机,还在林尧的面前晃了晃。
“停停停!”林尧急忙叫道:“眼睛都要给我晃瞎了!”
小雅对着林尧吐了吐舌人,然后转过身,继续往上走去,恢复视力后的林尧却突然发现,脚下这些方才还觉得渗人的惨白色,现在在明亮的光线照耀下,竟也变成了柔和的雪白。
小雅带着林尧走了好一会儿,累得他额头上都微微浸出了汗,才走到茫茫碑海中的一座前站立。
“就是这里了。”小雅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来,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欣喜的味道,神色也显得异常平静。
林尧看着雪白的墓碑上,那张黑白色的照片,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述,这么多年,每天每夜他都在对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述说着自己的每一分的难过、每一分的欣喜,也有这么多年来憋在心里一重又一重的迷惑。
然而此时此刻,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他的声音却已经哽咽,哪怕一句完整的话语也说不出来,林尧是多么想轻松地挥挥手,然后潇洒地说上一句:哈喽,好久不见了!
林尧是多么地想告诉吕小姚,自己已经把她给忘了!
可是,他不能,甚至连自己的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林尧单膝跪倒在吕小姚的墓碑前,他用自己布满皱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照片上充满着青春气息的容颜,二十多年过去了,那模糊的记忆再次变得清晰,变得生动起来,重新变成一幅幅生机勃勃的图画。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已经老了,你却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没有变化,永远地停在了那个美丽的年华。
林尧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本书,一本已经置放了很多年的书了,不久前还布满灰尘,而现在却又是未开封的崭新模样。
他把这本书轻轻地放在了墓碑前,书上印着林小尧的名字,封面上是两个撇着嘴,却相互依偎着的男女,书名写得大大的——《沿途的你》。
小雅伏下了身子,拿过这本书,翻过来看了看,背面上还印着一句话:真是的,说好手牵手,走着走着,我却把你弄丢在了路上!
这玩笑似的话,明明是嗔怪似的抱怨,放在此时林尧空洞的眼眸中,却只看得到无尽的悔恨。
其实林尧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悔恨什么,又在执着什么,可能他回忆的早已不是年轻时他遇到过的那个女孩,只是单纯地在缅怀那时不知道人世的年少时光,那时还没有长大的他。
就像很久以前有一位作家说过的:人们总是误以为自己恋旧、自己长情,实际上,只是自己现在过得不如意罢了。
小雅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走到林尧的跟前,默默地将林尧僵硬的身子放倒,然后轻轻地把他换了个角度靠在墓碑旁,然后自己也依偎在了他的肩膀上。
“睡一觉吧,这些年,你过着别人的生活,过得太累了。”小雅轻声道,并用自己白皙的手掌,缓缓地地将林尧的双眼合上。
............
清晨时分,不远处的天边,有一抹柔和的鱼肚白悄悄升起,窗外的充满生气的鸡鸣声一声接着一声响彻整个广阔的天地间。
同时,清晨的第一抹阳光,也带着淡淡的温度,照进了林尧的房间,整个简白格调的卧室,散发着柔和的光。
林尧的眉头动了动,双眼缓缓睁开,还未完全清醒的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起身走到窗台前,喃喃自语:“只是一场梦吗......”
林尧的鼻子动了动,循着一股味道,走进了厨房,锅里的水还在一刻不停地冒着泡,水却仅剩下浅浅的一层,只有锅里的那一大圈高高的水痕还能证明着它昨晚一夜的沸腾。
林尧犹豫着将灶台上的火关掉,抬头一瞧,恍然大悟,窗户敞着风,怎么不是白烧了一晚?
“所以说,真的就是梦了。”林尧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落地走回了房间,重新躺回落地窗前的藤椅上。
他还未来得及再次合上眼睛,一阵风轻轻地吹来,书架上的书便传来一阵沙沙的翻页声。
林尧本能地将头侧了过去,目光落在那整齐的书架上,有些强迫症的他,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满当当的书架上,那唯一的缺口。
林尧猛地再一次起身,走到书架前反反复复地摩挲着那一块小小的的缺口,那少了的一本书,书名叫——《沿途的你》!
林尧啜着泪苦笑:“我就说你家伙不适合做一个写文的,你就是一个戏精呀!”
感受到背后的风还在一阵一阵地吹来,后脑勺微微发烫,林尧转过身,只看见落地窗清晰透明的玻璃外,那轮鱼肚白已经化为一轮熊熊燃烧的朝阳,充斥在整个天地间,充斥在整个落地窗上,充斥着林尧的整个视野里。
林尧撑起身子,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向了到了有些滚烫的落地窗,清风徐来,却又带着一阵淡淡清香,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有些像远方家乡的竹香。
林尧贴在落地窗的玻璃上,看着朝阳下开始运作起来的井然有序的城市,这一刻前,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如此干净、清晰。
然而,这一刻,他从落地窗的倒影上发现,自己的眼眸,干净地就像窗外无云的天空。
林尧的嘴角不由勾勒出一抹笑容,犹如天空中一道透明的风。
这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似乎一切的美好,都在悄悄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