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原来好好的,怎么就变了呢?”
“又离不开,怎么办呢?”
卜文最近只要和老公待在一起,就莫名的忐忑和焦虑。因为不知道下一秒,老公会不会又开始没完没了的絮叨,其实,已经远远超过了碎碎念,有点侮辱和攻击了。但,卜文并不愿意这样想。
卜文和老公恋爱了8年,结束了8年抗战,终于修得正果。那一年卜文35岁。很多人都羡慕她,明明可以刷脸却非要拼实力,拿着名牌大学的MBA,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放着洋企业不去,非要到土鳖公司一起创业,不为别的,只为助他老公那时的男友一臂之力。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虽然卜文哪一点也不占,但是,老公的企业确实因为卜文的加入而风生水起。两人在企业里你搞文我抓武,你守内我攻外,一路拼杀。用卜文的话说,她和老公的关系已经远远不止恋人这么简单,他们俩是同事、战友、情人、爱人、soul-mate,在身心灵上没一处不契合。
然而,企业从生存到了发展,两人却在管理上出现了很多分歧。在感情上,两人就从没别扭过,但总会因为企业走哪条路、怎么走而争得以背相向。
就这样持续了半年多,卜文知道再这样下去,企业可以越走越好,可是他们俩可能要越走越远了。看着本命年在一步一步走近,也是时候生个孩子了。于是,在那个汗流浃背的暑伏天,两人结婚了。
卜文开始筹备撤离计划,在算好了日子后,卜文在婚后6个月怀孕离开了公司。
从此,卜文开始了神仙野鹤的日子,看看书、听听音乐,弹弹琴、画个画,研究个美食….开始的时候,她有些茫然,学了那么多、努力了那么年,以后就这样了?不过想想,为了照顾好宝宝,也没什么不值得。
2
时间过得很快,和孩子一起吃喝拉撒哄玩睡,一晃孩子上幼儿园了。卜文跃跃欲试地重出江湖,但是老公总是说,你在家好好带孩子就好,把孩子教育好,比挣钱重要。
于是在不断的催眠下,卜文慢慢沉了下来。也许,不上班在家里也是另一种活法。六年housewife的节奏让卜文渐渐习惯了这样与世隔绝的日子,每天照顾孩子之余,仍旧看书、写字,不问公司,不理经济,远离经营。
当卜文认为,这就是后半生的常态时,老公对她的要求随着日子的流逝而多了起来。
起初,老公让卜文关注理财,卜文没有在意,以为只是货币通货膨胀的焦虑,可是,慢慢的从理财、到经济形势、再到哪个女人吃苦肯干每年收入多个零,卜文知道,事情远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卜文老公一直是圈里有名的“中国好老公”,他对卜文的爱应了那句话:“最高级的虐狗,不是他爱你,而是你嫁给他了,他不仅爱你、还爱你全家”,从卜文的爸妈、姐弟到三姑六舅就没有一个人对他有微词,只要两人矛盾,大家肯定都来说卜文不要太作。
当卜文百思不得其解,找到闺蜜大吐苦水的时候,大家都得出结论:果真家庭主妇的婚姻是绝望的,人性本贱,赶紧出去活动起来才是真格的。但,卜文心中却有另一种担忧,不是有了小三了吧?这种疑惑姐妹瞬间否定了,谁也不会相信对其他女人总是拒之不及的“中国好老公”会这样毁人三观,如果真的这样,这个世界就没有坐怀不乱的男人了。
尽管如此,卜文偷偷摸摸地扫荡了老公的手机、邮箱、网盘,包括公司的女员工,都没有发现线索。卜文对结果半信半疑,在姐妹们不断地鼓励下,赶紧开始重操旧业,兼职做起了策划。
挣钱了、也在回归的路上,卜文以为老公就不会不依不饶了。
但是事情完全没有想象的简单。老公不仅不满卜文在外面给别人做嫁衣裳的兼职工作,还开始挑剔她对儿子的教育。
老公的理由在咄咄逼人的气势里如滔滔不绝的江水:现在的经济不好,你不仅要多学习经济、关注经济,还要自己弄点事情做起来。你有从零到一的能力,为啥去帮别人挣大钱,你这不是浪费自己能力、杀猪用了宰牛刀。还有孩子的教育,要锻炼他的意志和独立的能力,一个男孩子,以后只能靠自己。
卜文懵逼了,不知道老公在外面遇到不爽回家抽风,还是已经厌倦了不太修边幅、远离社会的自己。说好的你挣钱,我管家,怎么现在就我也得出去挣钱了呢?男人挣钱不天经地义吗?那么多以前的职场精英现在也全职在家了?我怎么就不行了呢?是不是我天天在家,你觉得我过得太舒服了?还是公司运营和资金出了问题呢?
卜文带着疑问主动请缨回归公司,不仅可以解决工作的问题,还可以一探究竟,但却被老公严词拒绝了。卜文面对两头堵的境遇,终于忍无可忍了,从对老公“你不满意我去改”的态度,升级到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抗拒和抱怨。
3
走投无路的卜文,为了证明她还是曾经的那个她,她终于走出了温室,另起门户。
接下来的事情,和所有创业者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卜文并不缺少资金,但是却无法全力以赴,因为她还得照顾好那个小小的拖油瓶。因为创业占用了卜文时间的分配,无暇被无微不至照顾的儿子亮亮不得不独立起来。儿子知道,妈妈不仅要照顾他,还要挣钱。爸爸去挣钱、妈妈管着家的概念也在他的认知里不断地发生了变化。
老公看到卜文每日的忙碌并没有主动分担去照顾孩子,更没有去帮助她去介绍任何一个“关系”走捷径。
此时的卜文,不再关注老公是否爱他,她在意的却是老公的肯定和服气。卜文终于熬过了产品的启动期进入推广,开始有了收入和盈利。但是在老公那里得到的永远是填不完的坑和更高的目标。
从卜文开始创业到开始盈利,10个月时间。
一个平常的晚上,老公没有再挑剔和要求,只是淡淡地告诉她,公司的很多业务都在关闭。卜文没有多问,她怕老公仅存的自尊在自己的追问里消耗殆尽。但似乎明白了老公为什么要她去挣钱,那一年,老公50岁。卜文以为是老公已经不再具备老骥伏枥的能力,更需要她去实现家庭更上一层楼的梦想。
老公说,如果卜文的公司需要钱,他可以注资给公司,但在财务上与他的公司无关,按照卜文自己追加资金就好。卜文倔强地摇了摇头,她绝不会接受老公的任何帮助,因为她要单打独斗赢得满堂喝彩,让老公心服口服。
4
日子没有不同,不是救火就是抢占山头。
卜文依旧忙碌着,她虽然收获了丢失很久的权力、尊重、仰慕、艳羡,可是却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生活里渐渐消失。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卜文拿着诊断从妇产医院魂不守舍的出来,电话响了。卜文惯性的职业腔调,但是对方的话让她瞬间语无伦次、乱了阵脚。
挂了电话,卜文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用最快的时间赶去电话通知的地址。一路上,卜文的意识在不断地穿越,从一年前到现在,一一排查,不断比对,总感觉蛛丝马迹就在意识的哪个角落,她拼命地拼接、组合,想用最短的时间建立新的通路去提取那个自己不经意的秘密。
从这个医院到另一个医院,半小时的车程,就像过了半年那么久。在这半个小时里,卜文捋顺推断出了事情冰山下的全貌。
走进病房的那一刻,卜文看到老公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带着呼吸机的他并没有卜文预想的惨不忍睹。卜文依旧在怀疑,会不会是愚人节的玩笑?还是哪里弄错了呢?
卜文喊住路过的医生,再次确认了老公的病情,她突然咆哮起来“这么厉害怎么不进ICU啊,你们怎么做医生的啊?放在普通病房等自愈啊?”医生冷眼旁观地回答:“病人自己强烈要求留在普通病房的……”卜文来不及再听医生后面的解释,不顾一切地一头扑在了老公的身上。她虽然失控了,可心里清晰的知道,也许剩下的分分秒秒是屈指可数地能够真切地陪伴在老公身边的时间了。
她终于知道正在从她生命中消失的原来是他。
老公在这一扑后轻轻地皱了皱眉。卜文知道,他一定听得见。于是,她边喃喃喊着老公的名字边去抓老公的手,却发现老公手里紧紧握住的手机。
卜文那一刻,泪如雨下。她知道,老公已经做好足够的准备去等待这一天的到来。所以,他不去ICU,他希望最后的时候我能在他的身边,而不是隔着玻璃心如刀割。他紧握的手机里有对以后全部的安排。
卜文掰开老公的手拿下手机,老公微微地睁开了眼。
看到一脸泪水的卜文,他心疼地微微抬了抬嘴角。他的手缓慢地指向呼吸器,卜文犹豫了。她担心剩下的这分分秒秒会因为拿掉这个机器而瞬间消耗殆尽。可是老公的眼神里,有太多的坚定和祈求。卜文忐忑地缓缓拿开面罩,老公微微地动着他的嘴唇,发出了熟悉而虚弱的声音:
“我可以安心地走了。你辛苦了。不是不爱,是太爱了。”
卜文心中的洪水猛兽随着这句话翻腾着咆哮而出,却在咽喉处减压分流,卜文知道,她不能错过老公最后的每一个字。
老公慢慢地继续着:“我怕我离开后你们没法生活,钱总会花光,但是你现在有本事了,有能力经营一个企业,去支撑一个家庭。没有好走的路,没有我,你要心疼自己。我的公司,已经基本清算完毕了,企业过去的纠纷也不会找到你们头上。我能给你留下的,都在律师那。还有,这手机里,有四个视频,留给儿子的,每年生日给他看一条,四条看完他就十岁了,那时他也应该可以成为一个小小的男子汉对面对这一切了。”
卜文点头哽咽着:“你放心吧……”
老公突然语调微起:“我想起我们一起去海边的时候……”
卜文看到老公吃力地喘着,接着老公的话说:“在海边,你跑在前面,我和亮亮在后面追着你,我们用水枪喷湿了你的衣服……亮亮边追边喊:别跑,你这个大老鼠……”
5
九个月后的一个早上,卜文忙乱地给亮亮做早餐,亮亮收拾好书包,走进了妈妈的卧室。妈妈不断地催促:“快吃饭,小心迟到。”亮亮进了厨房,把三明治和牛奶装进了书包里,对妈妈笑着说:“放心吧,妈妈,我不会迟到的。”
出门前,亮亮回头对妈妈说:“我给妹妹换了尿不湿,我觉得她叫念念比宝妹好听。”
说完关门走了。
卜文听到亮亮用酷似爸爸的语气说出“念念”的那一刻,泪水滑落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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