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利民
我们家和外祖父母家,不仅是一个村,而且是一个生产队。我外祖母一共生了九个闺女,我母亲最大,小姨最小,排行为老九。我是我母亲最大的孩子,比小姨说是小了一岁,实际上只小了六个月(小姨是头一年后半年,我是第二年前半年)。因为我和小姨同是女性,年龄相仿,我和小姨说是外甥女和姨姨的关系,更像是闺蜜、姐妹关系,无话不谈。记得小时候我和小姨开玩笑说过,我怎么称呼你呢?要是叫你姨,你就是我小姨;要是叫你姐,你就是我大姐。
小姨十五六岁的时候,和我们生产队的景大鹏相好了。大家都认为他们根本不相配。那个时候讲究成分,我外祖父家是地主,景大鹏家是贫农:主要是我外祖父一家整天脸朝黄土背朝天,修理地球,缺吃少穿。景大鹏父亲在我们县商业局当会计,吃国库粮,细皮嫩肉,生活优越。有一天,景大鹏父亲托门口一位和他们两家关系都不错的大叔来外祖父母家提亲说媒。
“大哥,咱家小闺女和景大鹏好上了,景大鹏父亲托我说媒,往后,你家的日子,有景家这门高亲,恐怕就要大变样了。”媒人对我外祖父说道。
“旧社会结亲讲究门当户对,现在是新社会,虽然是婚姻自主,但最起码也要两家条件差不多。我们两家不论成分,还是家庭情况,相差悬殊太大,实在高攀不起。孩子们年龄小,不懂事,心血来潮,三分钟热度,我们大人可不能犯糊涂,给儿女们将来生活闹下麻烦。”外祖父坐在老式圈椅上,一遍抽着旱烟,一遍不紧不慢地说道。
“大哥,这不怕,又不是咱求他,是他们家求着咱们家,看上了咱闺女,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你怕什么?”
“兄弟,不瞒你说,景家各方面条件好。闺女出身咱这农家小户,到了人家高门大院,不适应,生活上要受拘束。景家人精明,心计多,我害怕咱这泥腿子出身,粗人一个,玩不过人家”。外祖父进一步把话挑明。心想。丑话说到前头。即使两家最终结成亲家,说出去,也不是我高攀与你,是你求着与我家结亲。
“大哥,谁不知道,是他们家孩子看上了咱家闺女?另外,他心计再多,既然心甘情愿结了亲,不可能与咱们玩手段。你说是不是?”
“理倒是那么个理,可我总觉得高攀不起。”
说实在话,小姨和景大鹏的婚事,外祖父一直不看好,不赞成,但景家一直非常热心,加上小姨和景大鹏两个人十分情愿,大人也只好勉强同意。赶定亲的头天晚上,外祖父把小姨叫到跟前说道:“利利害害我都给你说了。你也不是三岁的孩子。主意是你自己拿的,怨不得别人,是祸是福都是你个人的选择。”
小姨说:“无论前面是沟是崖,我都愿意走下去。”
大人们还能说什么呢?只好顺水推舟,成全孩子们,很快就定了这门亲事。
说起景家底细,老一辈都清楚。他们一家本是河南人,那一年,河南发大水,景大鹏爷爷,挑着担,带着景大鹏父亲、姑姑一路逃荒要饭,在我们村落了户。刚开始给村里一富户人家当长工,干了几年,靠省吃俭用,节衣缩食,置了几亩薄地,维持生计。听老年人说,有一次,景大鹏爷爷到邻村赶集。走到半路上,突然想大便,大粪是农家肥,一定要下到自家地里,还能长几苗好庄稼呢,但离他们家地里还有一段距离,老人一遍捂着肚子往他家地里走,一遍克制自己,舍不得让大便拉到别人地里,因为克制时间过长,涨断了肠子。当时医疗条件不行,加上他们家经济条件也不好,最后不治身亡。好像去世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头发全掉光了,入殓的人说,面容十分难看。景大鹏爷爷小名叫景月娃,因此,我们小时候。大人遇到小孩不听话,常常用景月娃教育(吓唬)孩子:“再不听话,我就叫景月娃。”吓得小孩们乖乖听话。我们小时候,常常有孩子们叫喊着这样一段顺口溜:
天不怕,地不怕,
就怕村头的景月娃,
景月娃,没头发,
实在没办法……
解放以后,因景大鹏一家家庭成分(贫农)好,景大鹏父亲当兵参加了抗美援朝战役,转业到县商业局,人很精明,能写会算,当上了县商业局会计,是我们村名声在外的富户人家。
小姨和景大鹏结婚后,夫妻恩爱,夫唱妻和,很快三年过去了,美中不足之处,两人一直没有生下小孩。八十年代,国家政策,允许提前退休,子女顶替,小姨夫父亲提前退休。小姨夫顶替父亲,到县百货公司上班。那时候,百货公司是热门单位。由于小姨夫精明强干,头脑灵活,善于经营,很快以工代干,当上了百货公司副经理。
有一次,百货公司组织干部职工到云台山旅游。一天下午,同志们去爬山,小姨夫爬了一会儿,不愿意再爬了,声称自己在山下歇一会。单位有个北京女知青,说她有心脏病,也不愿意去了。同志们走后。小姨夫和女知青闲谈起来,女知青给小姨夫说了她的婚姻不幸。她的爱人是个军人,他们的婚姻属于父母包办,爱人父亲是她母亲的单位领导,她和她爱人从小就是同学,爱人小时候喜好打架,赌博、酗酒。这门亲事本来她就不同意,但母亲极力撮合,结婚后,爱人积习难改,常常借酒发疯,有家庭暴力行为,她想尽快离婚,但母亲畏惧爱人父亲的权势,极力反对,坚决不同意。尽管小姨和小姨夫生活多年,仍感情深厚,但女知青姣好的面容,得体的穿衣打扮,标准的普通话,恰如其分的言谈举止,和小姨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后来,小姨夫慢慢冷淡了小姨。和女知青频繁接触,如胶似漆,相见恨晚。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的暧昧关系、流言蜚语,口舌相传,慢慢传到小姨和女知青爱人的耳朵里。开始,小姨苦口婆心,极力劝阻小姨夫,但小姨夫那能听得进去小姨的好言相劝,好像喝了迷魂汤一样,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与小姨恩爱的时间越来越短,同小姨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疏远。
有一天,女知青给小姨夫打电话:“亲爱的,今天有事吗?”
“今天是星期天,没什么事,你有事吗?”小姨夫连答带问,说道。
“今天是我生日,能过来吗?”
“当然能行。”
那天,小姨夫和女知青,在一起看了电影,逛了公园,买了礼品,晚上又一起在女知青家里吃了饭。他们吃饭时,喝了些酒。小姨夫鬼迷心窍,借着酒力,竟然鬼使神差,睡到了女知青床上。女知青爱人晚上突然回来,撞了个正着,迅速报送到了公安机关。最后,小姨夫以破坏军婚罪被开除公职,回乡务农。
男女作风问题,自古以来,令人们深恶痛绝。小姨夫开除公职的消息在村里炸开了锅,是十分不光彩的事情。不要说小姨、外祖父、外祖母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就连我们这些亲戚们,站在人前,都觉得脸上无光。外祖母对小姨说:“女子,他这种负心汉、陈世美,提起他,我们都嫌丢人,你要坚决和他离婚。”
“为什么?”小姨问道。
“为什么?为的是他的忘恩负义,允许他不仁,就不允许咱不义?他与女知青鬼混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的感受。”
“妈,人,谁不犯错误?那家锅底没有黑?景大鹏只是一时糊涂,这事你别管,我有我的主意。”
“死女子,你有啥主意,一根筋,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别人数钱,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不信你瞅着,你受罪的套还在后头呢。”
不管外祖母怎么说,别人怎么看待,小姨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要和小姨夫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姨夫的事情,人们慢慢淡忘了。停了两年。养殖事业在我村迅猛发展,小姨夫在我们村办了个饲料加工厂,因为诚信经营,生意兴隆,常常顾客盈门。有一天,小姨夫在厂里加了一夜班,第二天早上回去,叫不开门,小姨夫翻墙进到院里,发现小姨倒在屋里,赶紧呼叫救护车把小姨送到医院,经过医生诊断,小姨得的是脑出血,因时间过长,尽管医生千方百计治疗,小姨还是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吃饭吞咽困难,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常常大小便失禁……为了照顾小姨,小姨夫忍痛割爱,把饲料厂转让给了别人,整天不厌其烦,耐心伺候小姨,坚持按时服药,定期检查身体,及时观察病情变化。经过小姨夫的精心照顾,小姨的病情大有好转,尽管行动不便,但生活起居基本能够自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2009年5月17日 ,突然发生强烈地震,天旋地转,墙倒厦塌,人们惊慌失措,纷纷跑到外面。小姨夫跑出来后,发现小姨还没出来,二次跑进屋里,背着小姨往外走,不幸山墙倒塌,小姨和小姨夫埋在了里面,等人们七手八脚地刨出小姨和小姨夫时,小姨保住了性命,小姨夫因受伤过重,永远离开了小姨,离开了人间。
小姨夫出殡那天,外祖母老泪连连,后悔错怪了小姨夫。小姨悲痛欲绝,昏死过去,久久不能清醒。醒来之后,小姨对着小姨夫遗像,默默发誓:一定替小姨夫照顾好年迈的公公婆婆,替他尽孝,替他给公公婆婆养老送终。百年之后,与小姨夫埋在一起,这辈子夫妻还没做够,下辈子还要再做夫妻。
2020年7月29日 写于侯马
赵利民,男,汉族,1963年生,山西省稷山县人,爱好写作。多次在《作家》《山西日报》《咱们村》《今日头条》《简书》《乡土作家》《生活晨报》《山西农民报》《作家新干线》《郁江文艺》《金石文学》《汾河家园》《绛州文学》《山西人口报》《大同矿工报》《洛阳人口报》《枣花报》《后稷文苑》《侯马报》《侯马作协》《稷人说稷》《稷山文艺》等报刊、公众平台发表小小说、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现任山西省侯马市城市发展投资有限公司副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