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味道

走在平整宽敞的石板路上,看着路边乔装打扮的花草树木,闻着城市沉重的水泥气息,在忙忙碌碌的日常中慢下脚步来,任凭思绪飘飞,偶尔还是会想起远方的故乡那些弯弯曲曲的小路,它们分开了以后又交织在了一起,交织以后又分开了。不用下雨,经过早晨露水的浸润,路上踩上去的泥土湿漉漉的粘脚。小路周围的景象也并不是整齐划一的美观,只是此起彼伏的不规则着,有的直直伸向天空,看上去活灵活现有精神,有的则耷拉下来,弯着一部分贴在地上,无精打采的。

想来,如今也已进入了春天的中间阶段,突然感到周围的一切更加生动活泼了,不然我都觉得它们是向来如此的。在回到我那远在家乡的思绪,它替我看到了那里也已经生机勃勃了。

不知从何时起,就再没见过这时候家乡的景致了,我也早已忘却家乡这时都该具体干些什么了,只是还能想象农民都在地里大汗淋漓的模样。现在估计也还不是最忙的时候,可能还要往后一些才最忙。最忙时是一天中大多时间都在地里,连每次回家吃饭的时间都很短,似乎是匆匆忙忙地回来,然后很敷衍地做上一顿饭,简单对付两口以后就又匆匆忙忙赶回地里去了。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以前了,现在大约是不至于那么忙的,现在多出去打工了留下来的人少,留下来的不便照顾那么多庄稼,庄稼只能简化种植才忙得过来。

之前听过一个话题,是说看到农村人无论如何都要为自家腾出一小片荒地来,其目的是为了种一些蔬菜,特别是在这个比较忙的季节,菜地里由原来的荒芜种上了这时候一片绿油油的蔬菜的。一部分人听完以后不懈地说蔬菜还用自己种吗?去买不就完了。一些人便反驳他们说农村人一年可以靠这小片菜地省下很多钱。是啊,农村人除了不用经常去菜市场买菜那么麻烦,吃自家种的还省下了不少钱。

记得在以前,家里人多,靠一小块菜地还不够吃,并且蔬菜种类不多,一直只吃一种蔬菜也会吃腻,因此,一句“山里人靠山吃山”的话就体现出来了。那时菜地里不用种那么多蔬菜,因为在这个生机勃勃的季节里,外面的“蔬菜”才更丰富多彩、各式各样,山里人充分利用了大自然的馈赠才不觉得生活单调而无聊。

那时我就觉得父亲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了。香椿芽刚出头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香椿树上开始够下香椿树枝了,然后一个个撇下上面的嫩芽。父亲爬树的能力不亚于壁虎猴子之类会爬树的动物,香椿芽在得多高他都能想办法弄下来。老房子旁边生长着一片大大小小的香椿树,就在这个时候香椿芽便琳琅满目的站满枝头,从旁边路过好像就能隐隐约约闻到它淡淡的清香了。虽然长得足够多,但很少有人摘了去做菜,大概是他们都还接受不了。我是觉得自己一直都很接受也很喜欢,我既接受它们本来的味道,也喜欢除去味道以后的它们。香椿芽本来的味道处理得好,不仅更容易让人接受,而且味道会更加美味。

香椿树的生命力很旺盛,只要种在比较适宜的地方,不要有任何打扰,几年的时间它要长出一大片。大的香椿树不仅要向上生长,还要往下往四周伸展根部,露出来的根部抑或埋在土里比较浅的根部,它们就会再次催生出新的植株,任其慢慢成长成大树。大的树树干都已粗糙,小的树树干则还光滑细腻,整棵像一柄剑挺直地深深嵌入土里。小树伸展的枝条也还不多,但是长出来的芽足够肥壮,在的位置也不高,容易取下。于是大树上小树上一并林林总总所摘的也已不少了。父亲摘的时候有时是用塑料袋装,有时是用自己的外套包起来,不过他大多是用衣服包的,因为干完活回来以后身上什么也没拿,脱下衣服来干脆利落的两支袖管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包袱样的布袋,挎上肩膀就猴子爬树那样上了树。摘得差不多挎着回来,又找一个盆全都倒了进去,一个个香椿芽闲适地躺在了盆里。父亲的衣服也已经染上了香椿芽淡淡的自然清香。

印象中只记得香椿有两种吃法,一种是油炸,一种是凉拌,这些都是出于父亲的手艺我才知道的,并且我是按顺序知道的。我第一知道的是油炸着吃。油炸比较快一点,摘回来以后放盆里用水洗干净,烧一锅热油就直接炸,先抓一把轻轻放入锅中,香椿芽上沾着水在温度很高的油锅里激起一阵阵爆炸声和无数小油滴四处飞溅,它们像乖乖地躺在盆里一样乖乖地躺在锅里,在和热油接触的区域热油躁动不安。父亲又将锅铲不停翻动着它们,直到它们炸至均匀,炸好捞出来时由原来的嫩绿变成了青而脆,像是一件件青铜器似的充满了艺术气息。香椿芽褪去了原来比较腥的味道,剩下的味道与油充分融合,散发出一股令人拥有想咬上一口的欲望的味道,此时的它们更加脆弱,稍微一碰它们就碎下来了。吃在嘴里,油汁四溢,满口留香。

在饭店里吃过油炸薄荷,它们被炸得和薯片一样脆,也保留了一点淡淡的薄荷香,父亲没炸过薄荷叶,他炸的是香椿芽。油炸是最简单的烹饪方式,干完活回来摘上一大袋,直接油炸就马上吃,既解了不用耐心的馋,也不耽误准时去干活的工夫。小时候吃香椿芽的方式就是这样,也仅仅是这样。

再到后来,父亲转换了做香椿芽的做法,变成了凉拌,凉拌则更需要花时间,父亲就把他干完活以后休息的时间花在了捣鼓香椿芽身上。不过那时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忙了,于是我家吃香椿芽的历史发生了转变,我家也从此不再回到吃炸香椿芽的时候了。在父亲看来,再吃上炸香椿芽就是重新回到了过去忙碌的时候了,那就是落后了,可以说父亲跟上了时代,父亲也在与时俱进。

凉拌香椿芽就是摘回来时清洗完还要经过一次水焯,这样焯掉香椿本身的腥味。摘回来第一顿肯定吃不上,只能等到下一顿干完活回来以后才吃得上。焯完以后的香椿芽失去了原本嫩绿的颜色,变成了深绿色或者淡黄色了。弄好香椿芽以后就要准备调料了,最重要的调料碾碎烤糊辣椒是一定要有的,否则菜品就没有味道,再加上酱油、盐和味精一类调料,与弄好的香椿芽拌在一起,上面撒上一些香菜碎叶,端上餐桌就可以食用了。

当然,作为山里人,除了吃过凉拌香椿芽,还吃过很多一样凉拌的蔬菜,特别是野菜类的菜品,有如很多想不起名字的,但是有一种可以和香椿芽地位等同的凉拌蕨菜。蕨菜刚摘回来时也需要水焯一遍,记得父亲对蕨菜的做法是泡在木炭灰水里,这样做还要经过一两天的时间才能完成。泡好捞出再清洗一次,刀切成小段放入碗中与各种调料相拌,再在上面撒上香菜叶即可食用。其口感细滑,充满嚼劲,对吃腻的其他菜品很是解腻。

那些弯弯曲曲的小路时隐时现地爬进了山的背后,那山背后的一片啊,承载了多少代多少人的故事啊。万物嫩绿,牲畜和人一样,野外各式各样的野菜丰富了它们的菜谱。以前村里牛羊成群结队的时候,早晚都有人吆喝着去了又回来。这些放牧的人一般都要赶着牛羊去后山,后山没有丛生的高大树木,只有远远近近的伏着一些低矮灌木,很适合牛羊够吃树叶,那里的草也长势旺盛,很多牧人都会赶牛羊去后山那些地方。那些地方就像山的经脉一样一条条从山上往山下一路延伸而下,又或者像从山下生长蔓延而来的。牧人只须找到一处突出的高地坐下,任凭牛羊在下面的谷里吃草吃树叶,它要离开牧人的视线,远远的吼一声又乖乖转回来了。

在这些时候,牧人也不单在高地上看牛羊,他还可以去采集一些大自然的馈赠。此时的蕨菜也刚刚露头,肥胖的蕨杆顶端紧紧卷曲收缩着它们的脑袋,它们这个脑袋在今天早上还未曾有牧人来临时挂着晶莹剔透的露水,直到午后才似乎是被脑袋吸收了早已消失不见。采蕨菜很有讲究,大拇指和食指像平常捏东西一样捏住一掰,清脆的响了一声就断开。有时遇到一大片,掰断的声音连绵不绝的像是下雨了。这些蕨菜有的长在了平坦的草地上,极容易采到,有的则长在了灌木丛里,特别是长刺的灌木丛里,那些长得又高又好。旁边是零乱地倒伏着曾经辉煌而现在已经枯黄死去的蕨菜,而现在这些蕨菜是刚刚又从土里偷偷钻出来的。

在古代,有桑树就有人家,因此看到桑树就想起了故乡,在我们这里,有香椿树的地方就有人家。有时在后山上赶着牛羊去吃草的路上偶尔也会遇到一棵两棵香椿树,这时只要环顾一下四周,总还是能够看到一些颓圮的墙垣,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人家了。现在这里只有荒郊野外,这些被遗落的香椿树也早已经成为野生的了,虽然枝头上也举着油亮的香椿芽,但我们不会去摘,我们只去采蕨菜。这些地方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故事我们不得而知,只是突然感到如果一切都将走向这样的结局,还是止不住感慨万千,那些消失的记忆又如何去了远方。

走在路上,我再次想起了家乡的味道,远方的味道,我与它们也已好久不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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