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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城市运动会的开幕式,往往集萃着这个城市或者这个城市所在国家的诸多文化元素,奥运会的开幕式尤其如此。
一句话,如何在顶流的高光时刻展现自己,如何在短短三个小时之内方方面面地展现自己,这是个学问。我想,在过去四年中,法国和巴黎的文化学者们,就一直在集思广益地为我们制作着这个文化拼盘的饕餮盛宴。
因而我们在塞纳河畔看到了Lady Gaga的卡巴莱和红磨坊的康康舞,在入场河道上看到了潜水的卢浮宫名画,在巴黎古建群的房顶上由法国人发明的跑酷运动带领着看到了法国游戏公司制作的《刺客信条》的建模实景。当然还有在巴黎圣母院尖塔上爬着的卡西莫多,在古监狱外墙上挂着的相框里高歌的断头皇后,在最高法院门口演唱的《卡门》咏叹调,以及画外音乐中的圣桑、德彪西、拉威尔等等我们耳熟能详的法国名曲。
不过说到法国不能不提的,必须得有电影。
法国为世界电影史提供了两个值得大书特书的经典时刻。其一是卢米埃兄弟在1895年拍摄了电影短片,这已成为电影诞生的标志性事件。这个开幕式上,巴黎奥赛博物馆里放映的《火车进站》的影像资料,便是这一元素的体现。其二自然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和六十年代初的,法国电影新浪潮运动。
这场开幕式上,我其实一直很好奇,法国人要怎么在几分钟内表现出,这场他们引以为傲的电影运动。直到我看到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在街巷上快乐地奔跑,就是它了,《祖与占》中的三人奔跑,《法外之徒》中的九分钟穿越卢浮宫,致敬特吕弗,致敬戈达尔,致敬伟大的新浪潮运动。
01、奔跑的意义
为什么要奔跑?《祖与占》中的那组奔跑镜头,放在故事中是有些无厘头的。女主凯瑟琳看到了一座铁路桥,就跟两个倾慕者组织了一场短跑比赛。当占还未喊完“1、2、3”时,女主就抢先起跑。这自然体现了女主贯穿影片的强势与霸道,然而在恋爱中,这样的强势又带着一些古怪精灵和小可爱在里边。友情和恋爱中的青年男女,是不会在意这场比赛的输赢的,他们更在乎的是曾经一起的参与,而这也将成为他们在一起具有一个共同记忆的时光留影。
这样的奔跑,对电影故事本身的逻辑叙事是无意义的,然而新电影的导演们挖掘出了它们的意义,这或许就是新浪潮运动的意义所在吧。不再为了讲故事而讲故事,不再将镜头都紧扣在故事之中,他们将镜头从故事中解放出来,去记录主人公生活的侧影,进而引领观者从更高的角度去理解人物性格,去理解故事深意。正因为这样观念的转变,才在新浪潮的影片中诞生出许多经典的镜头,比如《四百击》最后几分钟里,安托万漫无目的奔跑;比如《筋疲力尽》中男女主人公在街头长镜头的闲聊;再比如《法外之徒》中的麦迪逊舞、一分钟静默和九分钟穿越卢浮宫的无厘头。
我们是生活在一个故事之中吗?
这个凌晨的3点23分,我写下这些文字时,是因为一个故事的需要,要求我必须在这个凌晨完成一个重要任务吗?不是,我只是因为在倒时差,睡不着,因而索性爬起来写些文字。
我们在生活中是很难遇见非凡的,或者说我们人生的绝大部分都沉浸在平凡、无聊的时间海洋里,这才是我们生活的真相。新浪潮的导演们,发现了这个时间的真相,他们因而故意淡化故事的情节,不再过分追求故事的冲突和故事结构的完整。他们更强调电影语言的真实性,也更加力图贴近生活、展现生活的本来面貌。
因而在电影中看似无厘头,在生活中却又很是真实的一些场景就出现在了新浪潮的影片里,就比如《祖与占》中的三人奔跑。弗朗索瓦·特吕弗执导的这部影片1962年上映后,很快就得到了他的好友及战友戈达尔的致敬。1964年《法外之徒》中,戈达尔也无厘头地穿插进了一段三人奔跑,这一次他们要跑个够,要九分钟穿越卢浮宫。
当然这也仅是个开始,2003年,贝托鲁奇执导的《戏梦巴黎》中,三位热爱电影的男女主人公,就直接坦言要学习《法外之徒》穿越卢浮宫,并打破他们在影片中创造的记录。《戏梦巴黎》中,也直接将《法外之徒》中的电影影像穿插进影片里,在黑白与彩色影像间完成了一次奔跑穿越卢浮宫的经典对话。
看到这一桥段时,我深有感触,你妈妈青春冲动干过的事情,你女儿依旧会青春冲动着再来一次的。你阻挡不了,也不应阻挡。
02、何以三人?
巴黎奥运会开幕式中的那场,两男一女的调情戏,据说已经成了那场开幕式的败笔之一。但我想说,有那么严重吗?我们不能理解的,是否也是人家想要批判的呢?新浪潮本身就应被视为一场批判运动,而我们对于文化与文化间的不同尺度,是否还应多有些包容呢?既然是一场戏,看就好了。
至于开幕式中的那场致敬新浪潮电影的数分钟小戏,我们不妨也捋着时间的脉络,去探寻一下它原本的模样。
涵盖法国、巴黎、三人行、新浪潮等元素的电影,主要还是上边提到的三部,法国导演特吕弗1962年的《祖与占》、法国导演戈达尔1964年的《法外之徒》和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2003年的《戏梦巴黎》。
这三部电影的共同点,主角自然都是两男一女的设定。常规表现三角恋情的电影,也会具有这样的配置,只是在那样的常规中三位主角往往不会经常同时出现在同一时空中里。而三人行反常规的所在便是,他们要经常拉帮结伙地一起出现,甚至要大胆地共居一处。当然,表现三人行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展现青春的友情与男女的爱情间的纠葛,我们的主人公们自然也要在友情与爱情中迷茫着。
总之,何以三人,就是友情+爱情的复杂滋味吧。
03、用友情来分享爱情的《祖与占》
对于这种三人共处情感问题的讨论,特吕弗是最早的发起者,他在《祖与占》中也做了最是直白深入的探讨。
我前几天去了巴黎,离开时要从北站坐火车去里尔。那天酒店退房后还有半天的时间,我便把行李存在车站,从北站走到了蒙马特公墓,并在那里拜谒了这位新浪潮运动的先驱和旗手——弗朗索瓦·特吕弗。这次去法国前就酝酿了这篇文章选题,因而便一直想去看望一下,这位曾掀起时代浪潮的大导演,也算是做为一个影迷的我,对他和他所引领的潮流给予的致敬吧。
电影《祖与占》最初的十几分钟一直在展现两个男主的深厚友情,同进同出的他们是通过旁白来介绍人物关系的,我初看时竟也傻傻地分不清谁是谁。直到十几分钟后女主凯瑟琳的出现,算是救了我,让我有了区别二位的标尺。而影片这么隆重地交代友情也有用意,它让我们快速了解了两个没有血缘、没有共同国籍的男子,因何具有这么亲密的友情,这一点对后边剧情的发展很重要。
后来两个好友又遇到了凯瑟琳,三人很玩得来,那个影片中奔跑的名场面就在这时奉献给观众的。最终大男子主义的祖,率先宣布了自己的护花使命,并与酷爱自由的凯瑟琳步入了婚姻殿堂。然而这场婚姻不是祖的美梦而是噩梦,祖对凯瑟琳爱得痴迷专一,然而凯瑟琳却“爱自由甚于一切”。她婚内多次出轨并离家出走,这让痴情的祖苦不堪言。到后来祖怕失去凯瑟琳,而想出了肉烂在锅里的奇葩招数,邀请他的好友占,来与自己的妻子开始了另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大概这意思吧,结尾有些让人惊掉下巴,我就不剧透了。
既然这部电影里友情是基调,那我就先说说友情。我们交友往往因人而异,会随着感情深浅的不同,在分享与交流中有所不同。浮光掠影的朋友,我们往往只会送去浮光掠影的问候,比如一个毫无新意的“早上好”。而随着我们与朋友感情的深入,我们所交流的信息也会随之更加的深入和广泛。祖与占的友情显然是很莫逆的,他们分享的东西也很奇葩,他们最终在一个屋檐下,一起分享了对凯瑟琳的爱情。
我国古代谈论最亲密的朋友关系时,其实也有一种“托妻之交”。只是这样的关系,现在似乎更多地存在于众多的相声作品里,并成为他们含沙射影的荤段子,搏得满堂会心的大笑。
说实话,影片中所展现的那种爱情观,个人感觉还是很拧巴的,尤其影片的后半段让人看着有些压抑。凯瑟琳这个角色,她为了追求自己的自由,太过于践踏别人的情感了。而两个男主为了获得她的芳心,也太过于惟命是从了。尽管占后来有所领悟,想要逃离凯瑟琳情感的樊笼,但最终也还是没逃出“女皇”掌控。
我是在哔哩哔哩上看的这部影片,看片的同时开着弹幕,那些弹幕也很精彩,其中就有一个弹友说,“凯瑟琳是个女的,你们难以理解了,如果把她换成男的,你们能理解不?”
这句话,对我真是醍醐灌顶,是呀,如果把凯瑟琳换成一个“渣男”,祖与占的角色换成一妻一妾,似乎故事的一切就豪无违和感地顺理成章了,它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时代的深宅大院里。这是故事的问题,还是我们理解故事的问题?为什么男的可以理解,女的就难以理解?凯瑟琳所追求的自由,和特吕弗想展现的自由,我们真的能够理解吗?如果这样的自由,我们今天理解起来都还有难度,那特吕弗在六十多年前展现它时,是否应具有更前卫的批判性呢?
另外那两个好友分享爱情的方式,也很有些唐吉歌德似的骑士风度,尽管各自私下里也有妒意,但却又都愿意为凯瑟琳付出真爱。当然,也或许是我们看到的为爱决斗的欧洲电影太多了,因而总觉得“爱情”这东东是很自私的,难以拿来分享的。但特导非要刻意描画这样一个,用友情来分享爱情的人生画卷,是否也很特立独行呢?这是否也是他的一个前卫视角呢?
我这里多次提到前卫,前卫就意味着反传统。而反好莱坞电影的制作模式,也是新浪潮电影的一个重要特征。
二战后的法国经济凋敝,美国通过马歇尔计划来支援法国以及欧洲经济,代价是法国要让渡出一部分国内市场对美开放。法国的电影市场也因之引进了大量的好莱坞电影,而美国电影的大量涌入和充斥,这自然是骄傲的法国文化所难以接受的。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掀起的法国电影新浪潮运动,其实就肩负着一定的反对好莱坞电影倾销的历史使命。
好莱坞电影就题材上讲多有个人英雄主义的情结,突出男性、正面和伟大。而新浪潮电影往往反其道而行之,《四百击》展现了像不良少年这样小人物的命运,《筋疲力尽》展现了像小贼这样反面人物的社会境遇。由此就不难看出,特吕弗的这部《祖与占》,简直更像是女性英雄主义的赞歌。
04、其它两部
第二部电影戈达尔的《法外之徒》,虽然讲的也是二男一女的故事,但它的人物关系就不再那么的爆裂了。相反,我更喜欢这部电影里三位主人公清纯可爱的人物关系。
听名字就知道,这部影片讲的也是犯法的事儿,这回他们是一个团伙。两个小贼亚瑟和法兹勾搭上了奥黛丽,他们想打劫她有钱的姑妈,但这需要奥黛丽做内应(美女都这么傻吗)。于是两人先得在美女身上投入点感情和精力,在法式的浪漫中,从来都是泡妞是重点,即便打劫都是捎带手的事儿。
于是戈达尔就通过深入生活记录生活的琐碎镜头,长篇大幅地展现三个年青人在街头的游荡。他们在游荡中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这情谊在卢浮宫漫无目的的奔跑中达到高潮。当然,这个友谊中,也藏着那么一点点爱情的滋味。
那样的情感,似乎我们青春时都有,我们似乎都曾具有过那么一段无所事事无聊于街头的时光,就像杨德昌《牯岭街》中的年轻人,就像姜文《阳光灿烂》中的年轻人,它也将成为我们青春记忆的一部分。那时的我们,渴望友情,也渴望爱情,我们最终会被爱情所俘虏,但我们在远离时又对友情那么的难以割舍。
如此来看那两个小贼倒还是有些人生追求的,至少他们在短期中,还有个人生的小目标,去打劫。
第三部电影贝托鲁奇的《戏梦巴黎》,是让人犹豫的,它值得一篇独立的影评。它拍摄于2003年,自然远远超出了新浪潮的时间范畴,但它又是对老影人的致敬。影片中的三位主人公就是在电影院里认识的,他们都是影迷,也因电影而走到了一起,开始了一段奇妙的三人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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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万众瞩目的巴黎奥运会开幕式上,那三人行的最后一个镜头是,把门关上。我觉得这更像是在致敬并非是新浪潮的电影《戏梦巴黎》。
你可以对两男一女的独处有想象的自由,但前提是,伊甸园的门,请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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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云行笔记,在此潜心打造属于自己的《文化苦旅》,让我们来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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