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英子。”那天我正在屋里写作业,邻居张婶把我喊了出来,我从屋里出来后张婶就把我拉到了墙脚,小声地说到“你妈回来看你了,就在村东头的晒场(农户晒粮食的地方),她那么远回来看你不容易,你去见见吧。”我在迟疑着,到底要不要见这个女人?
那一年我13岁,听到张婶说那个女人,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五年前。那时候农村还没什么娱乐项目,最大的娱乐就是一年一度的庙会瞧唱(看戏),庙会就在奶奶庙山下,每当庙会就会有天南海北做生意的人来赶场子,有时摆场的太多了也有人会将摊位摆在半山腰。
那真是人山人海,每次庙会,村里就请来戏班一连唱好几天。一般都是老头子、老太婆看戏,年轻的妇女们都是赶集,往家里买块枕巾了,买个裤衩子了,给孩子买件衣服了,或者买把菜刀买个镰巴了,总之集会上应有尽有。
当然不全是这样,也有年轻人看戏的,我母亲就是里面的一个,那时她人长的很好看,总是梳着两条乌黑油亮大辫子,穿一件粉底白花的长袖衬衣,一条灰蓝裤子,那时候的母亲在我眼里也是个美人,同学们说起我的母亲总是艳羡的目光。
那时候的人们保守,穿衣服从不露胳膊露腿的,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保守的一个女人居然跟人跑了,而且是跟着一个戏子跑了。父亲那几日整天烂醉如泥,喝醉了他就无声的流泪,我看到就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擦泪,他也不理我。其实,母亲的走对我打击也挺大的,我想再也见不到那个穿着粉底白花被我称作妈妈的人了。
谁知五年后的一天,她又主动回来见我,我说不清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是该感激她没有忘记我,还是怨恨她狠心抛弃我。就在这时,张婶又推了推我,“英子,啥也别想了,好歹她是你妈,你去见见吧。”
我心里没有一点主意,腿却不由自主的向村东头晒场走去,平时几步路就到了,但这天我却觉得走的分外长,两条腿仿佛被绑着十斤重的铅块。
那时候正是隆冬腊月,天气特别的冷,我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整个人显得也胖了一圈,两只手交叠着伸进袖筒里,脖子上围着一条爸爸的花白色围巾。我走到村东头晒场,看到一个瘦弱的女人站在场子东北角,她是那样的瘦弱,虽然风韵犹存,但少了当年的丰腴,整个人看起来干巴巴的。
她穿得很单薄,整个人瑟缩着,不停地躲着脚,两只手不时地摩擦着,时而又两只手捧起来,向手心吐着哈气,一条鲜红的羊绒围巾紧紧地缠在脖子上,看得出来她很冷。
我远远地看到她就不再向前走了,她大概听到有人来了,看到是我,她快步向我走来。“英子,冷不冷?你又长高了。”我没吭声,“在学校学习还可以吧,不会就要多问老师。”我仍旧没理她。
“家里还好吧?”听到这句话从她嘴里吐出来,沉默的我愤怒极了,“你还知道这个家啊?你当年抛夫弃女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个家啊?你知道同学整天都怎么取笑我吗?没妈的孩子,他们还故意在我面前唱《世上只有妈妈好》。五年了,我终于走出来了,再也不想你,你为什么又来打破我平静的生活?”
“英子,你听妈解释,我……”,没等她解释我就堵住了他的嘴,“我爸给我找了个后妈,她对我很好,我喊她妈,她现在就是我亲妈。以后她老了我给她养老送终,至于你就什么都不要想了!”
实际上后妈对我并不好,她来我家时带着一个女儿,到我家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光偏心她那两个孩子。我故意说她对我,是专门气我妈的。
我看到她的眼圈开始发红了,我仍不满意,我要把这几年受的委屈全部发泄到她的身上,“你抛弃了我爸爸,为什么还专门围着他送给你当作定婚礼物的围巾来见我,你不觉得自己虚伪吗?”她呆呆的看着我默不作声,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听说你还给那个戏子生了一个儿子,真的假的?”她点了点头。
“你以后不要来见我了,从此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妈妈!”我决绝的说着,一直强忍着的泪水此时却再也忍不住了,从她那皱纹初显的脸上滑落。
她用手背抹了抹泪,哽咽地对我说“英子,妈不求你原谅,只要你过的好就行。”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皱皱巴巴的,最大的一张五块,一块也有三两张,不过大多是一毛两毛的,“这是我积攒的二十来块钱,不多,你拿着吧,买点学习用品,有眼馋的零食了也买点吃。”说着她又流下了泪。
我推着不要,“我都不认你这个妈了,钱我自然不会要。”最后她还是把钱硬塞给了我,我再也没看她一眼,扭头跑了,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决堤而出。
从此我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二十年后,有一天张婶突然找到了我,此时的张婶苍老了很多,我也早已结婚生子。张婶红着眼圈对我说:“英子,你妈走了,后天的事,能回去送送她就去送送她吧。”说着又把一条红色的围巾交给我,我认得,那就是那天她见我时围的那一条,也是我爸送给她的订婚礼。
“你妈临走的时候让我把这条围巾交给你,你妈一直惦记着你,后来她也认识到错了,不该一时兴起跟人跑了,在那家她过的并不好。可是天下没有后悔药吃,她早已回不去了,每当想你们的时候她就拿出这条围巾看看。英子,婶再说你一句,无论你妈对错,她都是你妈,是她生育了你,能回就回去一趟吧啊。”张婶又一次抹了抹眼角的泪走了。
其实,我早就原谅了她。生我女儿的时候我差点难产死掉,那时候我才知道当一个母亲多么不容易,从那时起我就原谅了她。作为一个母亲,我深深懂得,不管到任何时候,孩子永远是父母最大的牵挂。
张婶说母亲回不去了,我何尝不是?我多么希望二十多年前在村东头的晒场,可以让她好好看看我,向她说一说这些年我多么想她。可是那时候倔强的我连一声“妈”都没喊她。她才52岁,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从此,我再也没有了妈妈。
母亲出殡那天,我去了,我穿着白色的孝衣跪在她的灵堂前,哭的泣不成声,任谁拉都拉不起来。
在此声明,故事内容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