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T市高铁站已是傍晚,疲惫的我拖着行李箱,一走出站,妈妈就迎了上来。自从她搬到T市,我们已将近半年未见,生活的琐事又在她的头发上添了星星点点,内心的愧疚感又笼上来了。每天只能以微信聊天的形式陪伴妈妈,无法分担她生活中的忡忡忧心,挂念也只能蕴藏在诸如“吃饭了吗”的日常问候中。
不过,妈妈总算是回到了生她养她的故土。
不知是夜幕快要降临还是空气污浊的缘故,天空灰蒙蒙的色调,让人分外压抑。往窗外望去,柏油道路被灰尘覆盖,两旁尽是光秃秃的树干。我的记忆也随着眼前的场景倒退。
准确地说,T市不算我的家乡,虽然妈妈在哪哪就是我的家,但是我在Z市出生、成长,所以阔别七年才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小时候放寒暑假,妈妈忙于上班没得闲照顾我,只得把我送往T市阿姨家,那也是我假期中最开心的时光,因为我可以不用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扳着手指头数时间等妈妈回家,可以不用被迫秉承着“沉默是金”的习惯只能以《读者》为伴度过一天,阿姨会做我喜欢的热腾腾的食物,那里还有一群嬉戏打闹的玩伴。
年幼时一直以为阿姨家在一座岛上,去那儿总是要花上三五分钟在渡口等轮渡,明明只有约三十米的距离,却一定要摆渡去对岸,那对于年少的我来说,也是十分新奇的事物了。后来才知道,这座“岛“是四面环江的江心洲。我从妈妈的口中和自己零碎的记忆中认识了这个洲,却从未刻意去了解过它。而妈妈打算在这个因年轻时跟她的母亲闹别扭一气之下离开的地方慢慢老去。重逢,总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人到中年时还能和儿时的玩伴在江边聊天散步,或打麻将消遣午后时光,颇为惬意。为妈妈感到高兴。
回过神来,车刚到江边,最后一班轮渡已开到一半,完美错过。妈妈没有告诉我最后一班轮渡的时间,否则我会买早些的高铁票,她说不想耽误我的安排,我无言。无奈,只得联系私家船,但是上船前必须要经过一段泥泞的小路,我的靴子沾满了泥土,靠近河边的下坡也没有像样的台阶,我厌恶地抱怨了句“我再也不会来这个破地方了”,回想起来不知怕我不适应努力做到令我满意的妈妈当时怎么想。船在江上突突地开着,刚立春没几天江风吹在脸上竟有些舒适,远处仍被白色笼罩着,雾蒙蒙的。
还是想把它叫作岛,我童年的幻想都包含在这个“岛”中。
踏上岛的第一步好像触碰到了回忆的开关,路边门口挂着红辣椒的小店铺,候船室拐角处的下坡,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倒是阿姨家门前的那条大道,听妈妈说今年年初才完成水泥路修建工作,原先的泥路一到下雨天就泥泞不堪,人们必须换上雨靴才能毫无顾忌地出门。儿时印象中的红色砖瓦房也刷上了白漆,看上去整洁了不少。我环顾四周,不断打量所经过的一花一木,也看到了新建起来的居民楼,路边竖有介绍牌的污水处理系统,和那个欲以花田发展旅游经济的村庄。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经济依然以发展农业为主,地处长江中间的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吸引了许多游客前来垂钓郊游,近几年政府也开始开发旅游项目。
走着,家门前一条浅浅的小河上有三两只鸭子在扑腾着河水,岸边两个妇女一边聊着家常一边在水里洗着什么,还有几只鸡在一旁咕咕地踱步,不时打上几声鸣……倒让我联想起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了,“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所言岂非此地?
乡村独有的安静,让我觉得世界清净了。童年时无忧无虑的,没有察觉,七年后逐渐踏入社会,内心不免附有浮躁与烦恼,故地重游,感触良多。也是时候沉淀下自己了。
陶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邵棠“结屋水云村,车尘不及门”,这种心境,我似乎略知一二了。那种家家有鸟,户户有花的田园生活相比如今喧嚣的都市生活的确更能让人心境澄明。
在这位于小河边的徽派风格的房子里,我得以过着不用被闹铃吵醒的生活,睁眼即是阳光明媚,或阴雨绵绵,没有ddl需要没日没夜地赶,也没有害怕迟到被责备的担忧,每一个动作都可以放慢节奏。在城市里总是想念妈妈做的食物,简单清淡,算不上佳肴但于我无可取代,而在这样悠闲的日子里,每顿都可以吃上妈妈从田里摘的新鲜蔬菜,那是我去怎样高档的餐厅都品尝不到的味道,故我必餐餐饱肚,想要把错过的一下子都补偿回来!泡一杯最爱的抹茶,搅拌时望着杯中的漩涡发呆,勺杯相撞的清脆叮叮声在安静的午后被放大。如何度过这懒散的下午呢?打开手边陈默安的《深爱食堂》读她如何在食物中提取爱的元素可以,背几页德文或英文单词也可以,或者打开电脑像现在这样写些心中的碎碎念,总之下午过得非常快,有时抬眼看墙上的钟发现不知不觉已到了五点半,一天也就这样溜走了。我是个很怕冷的家伙,到了睡到第二天都可以浑身冰冷的程度,到家的第二天早上妈妈就搬回来个“火箱”给我取暖,
坐在里面插上电调节温度就可以发热。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它,这个设备太人性化了,在家的这些天我对它“爱不释脚”,得益于它,我度过了寒天里最不怕冷的日子。
去阿姨家吃年夜饭的那天上午,我见到了隔壁的儿时同伴。小时候我野得像个男孩子,头戴毛巾身披被单扮大王,去路口的小店买零食两人扑哧扑哧地一扫而光,在路边逗鸡追得鸡扑腾翅膀四处逃散,我们形影不离的时光,那些记忆虽已模糊却从未消失。后来我回到Z市,我们就失去了联系。而面前那个正在刷牙的比我高出两个头的男生,似乎是个陌生人了,除了眼神的几次交汇,再无他言。其余时间我都躲在阿姨家,沉浸在手机创造的世界里。再坚韧的东西,在时间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
离开的日子马上要到了。我爱这里自适的生活,但我依然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城市生活的确充满了繁琐与纷扰,为了在未来的几十年中突破自我,在竞争激烈的社会中有一席之地,我得闯,得面对。涤荡的内心和舒缓的精神,是为了来年更好地再战。也希望有一天,我可以为这座江心洲的经济发展献上自己的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