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意她很多次了，在地铁上。

每次她都来去匆匆，目中无人。

她不算第一眼美女，但耐看，是他喜欢那型，让他想起另一个她。

她们都是单眼皮女生，肤色白净，不喜欢化妆。

平日她穿得比较随意，基本是Tee加牛仔裤。

进地铁时，手里总拿一本书，却鲜有机会看，因为通常她一坐下就会睡着。

很多次，他想走上前去打招呼，但总想不好开场白。

在完全没有交集的情况下，碰到突然眼前一亮的人，你会抓住机会吗？

大多数人是骄傲的，胆怯的。

他们怕被拒绝，怕遭白目，怕被骂成神经病，怕对方慌张逃跑。

如果一段关系是从这样开始的，就定下基调：当初是你死乞白赖追我的！

谁都不愿在关系一开始就低人一等，于是选择了擦肩而过。

曾经他就是这样谦卑的人，他先开口说喜欢，每天在她必经之路痴等。

但又怎么样？她终究离开，更过分是带着新男友向他示威幸福。

他带着伤口离开，永远不想再见。

但是，忘记一个人并没有那么容易。

还有15天，就是整一年，他始终困在这里，走不出来。

每天他还是在这里等，期望她能出现，但是一直不见她的踪影。

或许她换了工作，不再坐这条线；或许她结婚了不再上班；或许她根本就是在逃避……他始终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她惊恐的眼神。她说：“你，不要过来！”

直到有一天，另一个她走入他的视线，她身上有太多她的影子。

于是，他又有了希望，每天的期待都让人心跳。

他发现，自己终于又坠入了爱河。

可是最近下班的时候，她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从他们的交谈中，他推断他们是同事。

办公室恋情不是没有可能，朝夕相处，有太多时间彼此了解。

她开始变得喜欢打扮了，开始尝试长裙和高跟鞋，脸上也有了更多笑容。

和那个人在一起时，她看上去很快乐。

“可，是我先爱上她的！这一次我不能让她离开！”

他下定决心，这一次绝不轻易放手。

那个周末晚上，她走进地铁站，男人沉默地跟在身后。

看上去他们之间有点麻烦了。

“我不想总这样搞得像偷情！”她突然转身，对身后的他说。

“可是在一个公司公开关系没什么好处。”男人说。

“是嘛？我倒觉得你是怕公开之后对你自己没什么好处。”她冷笑。

她径直朝他走来，他莫名地紧张，但这紧张真多此一举，她根本看见他。

她坐到隔开他一个位置的座位上，男人追过来，坐在他们中间。

真讨厌，好容易离她那么近。他气恼地看着那男人。

男人背对着他，继续跟她说话：“你不要这么作，好不好？”

“到底是我作，还是你多情？不公开我们的关系，你就可以继续正大光明跟她们打情骂俏，你很enjoy这种感觉，我说错了吗？别以为我没看出来，Jessie喜欢你！”她气愤得眼泪就要夺眶。

“你要这么理解，我也没有办法。”男人烦躁地摸出烟，想起地铁禁烟，放了回去。

“我也没有办法”是男人的杀手锏，通常说完这句女人就要心寒了。

果然，他们陷入了沉默，两边的地铁门了又关，来了又去。

良久，男人开口：“菁，虽然我爱你，但我实在受不了你的敏感多疑。”

“好啊，那分手好了！”她负气，他闭嘴。

地铁进站了，男人站起来。她坐着不动。

“不走吗？”他的声音消解在地铁卷来的风里。

她低着头，坐在原地不动。

“好吧，那我先走了。”男人说完，走进了地铁，几声鸣笛之后，门缓缓地关上。

她抬起头来，脸上已爬满泪水。他站在门内，望着她，一点点远去。

下一班就是末班车，偌大的地铁站里，寥寥数人。

她坐在那里，看起来那么无助。

他能理解她，恋爱中谁不自私呢？想独占一个人，这又有什么不对？

他想起去年，就是同一天，也是在这里，另一个她说出分手时自己的绝望。

现在，她离自己那么近，就像左小诅咒的歌，《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那一刻，他多想轻轻揽她入怀，告诉她喜欢上她很久了。

他相信，两颗同样期待被爱的心，应该偎依到一起。

他悄悄向她移了一个位置，她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中，毫无察觉。

终于，他鼓足勇气，轻轻地喂了一声。

她惊讶地抬头：“谁？”下意识地四下张望。

“别怕，我不是坏人或变态，我只是，我只是……”他又找不到词儿了，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你是谁啊！”她惊恐，和另一个她当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我想告诉你，我注意你很多天了，我，我，喜欢你！”用了很大力气，这三个字才从嘴里吐出来，这是他这一年来第一次开口说喜欢，带着期待。

“神经啊！我又不认识你！你走开！”她皱眉，神情满是厌恶。

他最痛恨“神经”这个词儿。另一个她就经常这般羞辱他。

“你神经啊，我又没说过我喜欢你。”

“从头至尾都是你追我！相爱？嗤，神经！”

“告诉你，这才是我的理想男友，不要再幻想了，神经病！”

…………………………

没想到，这一次他又遇到喜欢说这个词儿的女人。

为什么她们连了解都不愿了解他的内心就这么出口伤人呢？

难道她们不知道这样说话很打击人吗？

“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凭什么你可以侮辱我！

他有点情绪失控，身体前倾靠近她。

“你到底想干吗！”她紧张地往后躲。

“我没想怎样，我只是告诉你我喜欢你而已。给我个机会，或许你会发现我们有不少共同点，比如我们都渴望被爱被关注，对喜欢的人都有强烈的占有欲……”

她平静下来，似乎在思考。他在等她的反应。

手机的滴答一声，打破了沉寂。

是那个男人。

看到他的名字亮在屏幕上，她嘴角情不自禁透出一丝笑意。

但这笑容很快就凝结在唇边。

“菁，既然你提出，那么我尊重你的决定，或许分手对彼此都好吧。另外想告诉你，一家公司要挖我过去，本来我在考虑，现在我决定了，或许下个星期在公司里你就见不到我了。珍重！”

这时，前方有灯光亮起来了，最后一班地铁即将进站。

她站起来，站台风很大，吹起了她的裙角。

她站在风口里，回头，缓缓地笑出来，“好吧，我给你这个机会。”

她伸出手来……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

他终于不寂寞了，深夜清冷的地铁上，从此不再是一个人。

<后记>

电视里正在播一则新闻：地铁2号线昨晚11点零3分，一女子跳轨自杀。据有地铁监控观察，当晚该女子与一男子在地铁发生争执后，男子离去，女子独自一人坐着喃喃自语，神情恍惚。当末班地铁进站时起身，回头诡异一笑后突然跃入轨道。该女子目前还未脱离生命危险，自杀原因尚在调查中。

网上有好事者翻出旧新闻发帖：“去年同一天，一名男子于同一时间，在2号线跳轨自尽，伤势过重，不治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