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狂徒四十五年
李狂徒四十五岁。
李烂漫十二岁。
李笑笑笑九岁。
也许“岁”只能代表年纪,而365个日夜才能代表一个人的“one year”。
李狂徒回家了。
这一年。
在这一年他无比思念他的爱人,他的孩子。
他又无比亏欠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孩子。
但是太迟了。
似乎太迟了。
他的“梦中女”似乎不好,很不好,彻彻底底的不好。
孩子们的妈妈叫李心甜。
很好听吧,原来姓氏不详。
按照西北部的习俗要跟丈夫姓氏。
所以她叫李心甜。
现在她一点也不像心一样闪亮,少女一样甜美。
甘肃尕海湖边的青白衣少女、与黑天鹅共舞的豆蔻、似乎已经不再。
李心甜在塌上奄奄一息。
她已经病入膏肓。
李烂漫虎目瞪着爸爸李狂徒。
“你是谁?”
“我是……我是你爸爸孩子!”
“你放屁!我没有爸爸!我只有妈妈!”
(狂徒四十八年,李烂漫在酒桌旁羞红了脸。)
李心甜听到李烂漫的叫喊,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她均匀地呼吸,却睁不开眼。
她四肢僵化躺在床上。
她如同一具僵尸。
她失去了美貌,青春,热爱,她只会躺着。
此刻她听到了丈夫李狂徒的脚步,哭噎,呼吸,她微笑了,她手指在动,她在床沿泥地上写着。
“口、再写一个口。”
大口包住小口,是一个“回”字。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心甜,我回来了!我回来得太晚了!实在是太晚了!”
(孩子们听故事到这都哭了。)
李心甜笑了。
后来李烂漫慢慢说道:“妈妈身体很久之前就不好,不是被什么仇家追杀,也不是被人恶意下毒,她只是身体不好,一开始她只是腿脚不便,后来慢慢下半身都不能动,最近一个月,几乎手也不能动了!”
李狂徒哭泣道:“我回来了,儿子,女儿,心甜。”
他凝视了一会九岁的可爱的李笑笑笑,她散着头发,脏兮兮的,小眼可怜地乱转,但是难掩可爱。
她这个年纪因为没有如常的爸妈,连一个羊角辫儿都没人教她梳。
疑惘之际,李烂漫递给李狂徒一个大信封,然后红着眼圈说:“这是老妈年轻时候写的,她每天都会写一封信,除了今年,她写了八年,两千九百多封。”接着他又给了李狂徒一张纸,发黄的纸。
“这是老妈去年手不能动前一个月写的最后一封,她要我必须交给你。”
李狂徒接下来,哆哆嗦嗦打开信纸。
吾夫狂徒,妻心甜。
婚后产子后即回归江湖,妻唯祝福,自此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妻,月起日落,盼君归来。
近来喜读东坡词,偶得一词献给丈夫。
曰: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只道有君在处是吾乡。
有你在时是吾乡。
人生过处,不过尔尔。
有你在,即心真。
有你在,即心甜。
翌日,李心甜辞世,她死在李狂徒的怀里。
她是李狂徒的妻子,孩子们的妈妈,她也是最美好的人,最纯粹的人。
李狂徒哭成了一个泪人。
“别怕,亲爱的,有我呢。”
时间:狂徒四十八年
小屋,酒桌。
李狂徒说完故事,天已经快亮了。
李烂漫和李笑笑笑哭得太久了,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李狂徒把大衣盖在两个孩子身上。
李狂徒走出小屋。
呼啸的北风险些把他吹到。
李狂徒“唉”了一声,看着小屋旁妻子李心甜的坟冢,轻轻微笑一下。
李狂徒说“金银担”故事的时候,不是写门派火并,而是在金钱背后是江湖人的悲怆。
李狂徒说“苗寨风波”故事的时候,不是写花边新闻杀父雷点,而是看出江湖之上没有完美大侠,却有纯粹的爱。
李狂徒说“斩龙行动和草原锄奸”故事的时候,不是表彰光明大侠和自诩,是说人都是一样,没有永恒的,没有不变的,儒侠佛侠不可取,仁者无敌只存在戏文里。
江湖人唯一不变的就是一直在变。
李狂徒说“李虎野大正义盟与24小时生命的一天的时候”故事的时候,不是在励志苦难,苦难就是苦难,没什么值得表彰的,而是突破地位与伪善背后的东西,那可能只有一样,那就是————感情。
李狂徒说妻子的病逝。
那是对自己的心灵鞭笞与江湖答案,答案李狂徒那平凡的眼下与不平凡的故事之中。
那穿越繁杂纷扰故事的答案是什么,可能李狂徒没有搞懂。
可是我们也许早已清楚。
答案就是我写李狂徒故事的初衷。
也是老爸老妈江湖史的结语。
那是一句看似普通、鸡汤、甚至无聊的一句诗。
————————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