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火车站候车,刚拿出一本书准备看,一位60岁左右阿姨走过来,把随身背包扔在座椅里,自己坐在最靠边的椅子扶手上,掩面小声抽泣。无论是花白而蓬松的头发,还是皲皱而干瘦的皮肤,都显示出生活和岁月在老人身上肆意而无情的镌刻。随后,又走来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女子,应该是老人的女儿吧,抱着老人的双肩,也无声落泪。我急忙向旁边挪出一个空位,好让她们有位置坐下来,但相拥的两个可怜女人,小声而悲伤地交流了几句,又相携着向检票口走去了。
看着蹒跚离去的背影,我无从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们如此悲伤,是家人的生离?是至亲的死别?是社会的相欺?是生活的困顿?但那悲伤如一只浸了剧毒的箭,瞬间重重射中了我,两根悲伤的神经,从腹部传导到心脏,传导到喉咙,传导到鼻腔、眼睛,鼻子一酸,一股潮湿在眼圈中若隐若现。也许,是那母女如泥土般质朴,太像我的母亲和大姐了,也许那欲绝的悲伤在我母亲西去之时、大哥永别之时,太过熟悉,太过残酷而凶猛了。也许心底那已经结痂的伤口,其实依然鲜血横流,我的脑海中忽然一遍遍重复着一个疑问:生命中如何没有哭泣?生命中如何没有哭泣?生命中如何没有哭泣?
偌大的候车厅,哭泣的只有那母女二人和一个行将哭泣的我,是什么让我们哭泣?
曾经的王子乔达摩悉达多也如我今天一样看到了生老病死的种种苦态,备受困惑和煎熬,决定去探求没有哭泣、没有痛苦的真理,于是离开皇宫,以吉祥草为垫,坐在菩提树下,探索人类的本性。当他终于悟到了一切和合事物皆无常(诸行无常),一切情绪皆苦(诸漏皆苦),一切事物皆无自性(诸法无我),涅槃超越概念(涅槃寂静)的佛教四法印,王子成为了佛陀。
佛陀发现,整个宇宙一切事物都是相互依存的,因此一切事物都会改变,也就是无常。佛陀解除痛苦的方法是接受变化,接受无常,无常的概念并非预言世界末日或天启,它也不是对人类罪恶的惩罚,它没有本具的正面或负面,只不过是事物和合的过程之一部分而已,就像死亡只不过是另一个生的开始。甚至是“我”的概念都并非恒常而真实的,只不过是我们看着自己的身体(色)、感受(受)、想法(想)、行为(行)和意识(识)的时候,制造出一种自我的概念,即“我执”。追本溯源,导致痛苦的是人的情绪,一切情绪起于自私,都与“我执”有关。
我,那哭泣的母女,候车厅,我生命中记忆深刻的过往,都是“我执”的幻象吗?佛理的精深,当不是一蹴可得的,在尘世中修行,随处都可以有菩提树下的吉祥草,连接时空,跨越轮回,去感知佛陀的究竟智慧,以解除痛苦,没有哭泣。
或者,生命如我此刻电脑前的这杯咖啡吗?甘苦具足,变化无常,唯有如此,才有满口生香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