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知从何时开始，原本曾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变得若即若离。

白萱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瘦削的脊背微微拱起，单手托腮，望着窗外哗哗下个不停地暴雨，深深地皱起好看的远山眉，眼神没有聚焦，黯淡无光，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陈煜他，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对自己总是若存若亡的？可回应她的除了无数被风裹挟着，蜂拥而至，前赴后继的雨滴，大力拍打在窗户上发出的巨大的啪啪声，唯有她的唉声叹气。在空荡荡的房间显得尤其的突兀。

“嗡……”放在书桌桌面上的手机突然毫无预兆地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便传来，郁可唯的时间煮雨，“我们说好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当郁可唯的声线突如其来的穿入白萱的耳膜时，她浑身一个机灵，猛然回神，坐直了身躯，两眼放光，亮晶晶的，唇角的笑意明显。不用看手机，她都知道来电是谁。手机的另一端是陈煜无疑。因为这是她为他专设的手机铃声。

明明很想接听，很想听到他的声音，可白萱却并没有立即拿起手机接听，反而是故作矜持的瞟了一眼手机，晾了他一会儿，然后，再无不矫情的拿起手机，下巴往上扬起，眼睛朝上翻起，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不咸不淡的语气，“呦，您老人家这么忙，今儿怎么得空，想起我来了？”

谁叫他最近怎么这么奇怪的，这是对他的惩罚。白萱这样无理取闹的想着。可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应。若不是听筒里那依旧不断地传来的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她几乎就信以为真的以为手机的另一端是没有人的。

“陈煜，你搞什么鬼？打电话过来又什么话都不说，有意思吗？”白萱佯装生气的说道。

“……小萱，是我。”隐忍的声音，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白萱的身子猛然一颤，仿若雷击，大脑一片空白。听筒里的声音不是陈煜的，是那个人的。那个曾在她青春岁月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人，她曾为他痛彻心扉地哭过，为他肆无忌惮地笑过。那段往昔，是那样的刻骨铭心。刻骨铭心到即便那段感情早已过去多年，至今听到他的声音，心，还是会不受控制地突突地跳个不停，握着手机的手也不自觉的紧了又紧。她有好多话想要开口向他诉说，可却又不知道该从哪儿句说起。半晌，未开口说出一句，但手心，却早已一片濡湿。

“小萱，我回来了。你……还好吗？”亲昵而又小心翼翼的询问。

白萱鼻头一酸，眼泪就那样毫无预兆的滚落下来。

你……还好吗？你……还好吗？慕易，什么叫好？你对好的定义又是什么？你想知道我对好的定义是什么吗？我对好的定义就是，没有你在我身边的日子又怎么能称之为好？

[二]

白萱，陈煜，慕易，他们三个是初中同学，相识于年少，铁三角的关系，坚不可摧。

说起他们的相遇，真的是不得不感叹缘分这种东西有时真的是妙不可言。

小学升初中，是要进行升学考试的。

二零零九年，八月底，某实验中学内，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不留缝隙。这些人当中，当然，并非完全都是考生。有相当一部分是陪考，也就是学生的家长。他们虽然进不得考场，但可怜天下父母心，还是希望能陪着孩子，亲眼看着孩子入考场。

白萱的父母因为工作繁忙，无法前来。他们觉得十分愧疚，承诺她考完之后，为她庆祝。他们从不曾为她的学习成绩而担心，忧虑过，因为她一直是他们的骄傲。从幼儿园的小红花一直到小学毕业，总是最优秀的。从未出过任何差错，有过任何失误。他们深信不疑，这次也一样。她会是他们一直的骄傲。只不过，升学考会有很多人，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要注意安全……

她为了宽慰父母，乖巧的，笑眯眯地应承着说好。心里却忍不住地吐槽，多大点儿事，不就一个升学考嘛！用得着用注意安全这么严重的词吗？！

可当瘦削的白萱在乌泱泱的人群中站也站不住，被浩瀚的人流推搡着，不由自主的往前走的时候，她相信了父母的话，确实用的上这么严重的词！人群中的她，不知道被谁突然踩了一脚，痛的她当场飙泪。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听到耳畔传来清晰的“咔嚓”声，但脚背处传来的疼痛，却让她无暇顾及其他。

身旁有人特绅士，特礼貌的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微微侧过头，泪眼模糊中，隐约地看到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孩子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她忽闪着含着泪光的大眼睛，迷茫的望着他，有些不明所以。那个男孩子依旧含着笑，轻轻地抬了抬自己的右臂，以至于能让自己手中的东西映入她的眼帘。白皙修长的指间赫然是几张纯白的纸巾。她微微有些窘迫的接过，喃喃的道了声谢谢！

“慕易，不是老子说你，”那个男孩子身旁的另一个男孩子十分粗鲁地用胳膊肘拐了拐那个男孩子的左胸胸口，“不要老是一天到晚的到处勾搭人家小姑娘。”

白萱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另一个男孩子的前半句，更准确的来说，是那个男孩子的名字。原来，他叫慕易啊！真好听的名字。然后，略微羞涩的微微一笑，他的名字，就那样毫无预兆的记在了心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后半句。

另一个男孩子像是存了心似的想要引起白萱的注意，音调猛然提高，“瞧瞧，瞧瞧！害得人家小姑娘脸都红了！”

白萱的脸原本只是泛着淡淡的蔷薇色的粉色。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但经另一个男孩子的言语刺激，却突然不受控制地腾地一下变得通红，像火烧一般，灼热难耐。她低斜着头，不敢看慕易，却只是一个劲的，死命地瞪着罪魁祸首。如果眼神能杀死人，那么，他早已被她千刀万剐不知多少遍了！

慕易皱着眉头，同样的，用胳膊肘拐了拐身旁的男孩子，不悦的说，“陈煜，公众场合，注意言辞。”而后，舒缓了眉眼，微笑着对她说，“你别介意，他这人，平时就这样，大大咧咧的，说话不经大脑，口不择言。”

就在那一天，白萱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都记在了心上。慕易，陈煜。

有些缘分，就此结下。

只不过，有的结的是情缘，有的结的是仇缘。慕易是前者，而陈煜自然而然的就是后者。

[三]

“小萱，你以前不是不吃辣吗？怎么现在那么能吃辣？”慕易坐在白萱的对面，左手握着装了七分纯净水的玻璃杯，轻轻地抿了抿，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正埋头狂吃火锅的白萱。

“啊？不能吃吗？”白萱从食盘中抬起头，没头脑的来了这么一句话。白皙的额头因为食用了过多辣制品的缘故，而渗出了许许多多细微地汗珠。

慕易无奈的摇了摇头，笑了笑，笑的山明水净，“怎么还是和从前一样，那么迷糊。”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站起身，伸出手，想要为她擦拭掉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没想到，却被她下意识的躲闪。他维持着那个姿势，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

白萱也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边伸出手接过慕易指间的手帕边不好意思的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条件反应，条件反应。呵呵……”

这一幕，像极了多年前。白萱和慕易。纸巾或手帕。却唯独缺了陈煜。

慕易缩回手，重新坐下，苦笑，“条件反应？！小萱，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是你条件反应之外的人了？”

白萱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问了个措手不及。愣了。是啊！慕易什么时候成了自己条件反应之外的人了？她刚刚下意识的躲闪，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问题，现在却被他这样赤裸裸的问了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亦或者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再是自己条件反应之内的人。不是依旧很喜欢很喜欢他的吗？

慕易看着眉头紧锁，苦思冥想，小脸皱成一团的白萱，不禁笑了笑，释然的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扯到了陈煜的身上，“小萱，你知道陈煜今天为什么没来吗？”

“啊？”白萱又是一愣，这话锋转的也太快了吧，有些莫名其妙的说，“不是你说他有事来不了吗？”

慕易笑，“你个傻丫头，我说什么你都信啊？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会骗你吗？！”

“当然了。我从来就不曾怀疑过你会骗我。”白萱不假思索的说，“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少数人之一。”

慕易依旧笑，笑得很好看，可是笑着笑着，眼睛里却噙了泪花儿，“可是，我终究还是辜负了你的这番信任，欺骗了你。陈煜，他并不是有事来不了，而是得了一种比较罕见的疾病，需要出国治疗。现在，大概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什么？！”白萱霍尔起身，音量也不自觉的陡然提升，引来不少人同是就餐人的侧目，但她却无暇顾及，不可置信的望着慕易，“你说什么？！怎么可能？！！他身体一向好好的，怎么可能得什么罕见的疾病？！！！”

“是真的。其实，我回来已经有一阵子了。就是因为他得病。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他这阵子，为什么总是对你忽冷忽热的？”慕易有些艰难的开口，“那是因为，他舍不得你，但又必须离开你。他不想，你亲眼看着他离去，为他伤心难过。”

白萱有些艰难的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已经变得异常的冷静，“机场名字，航班时间？”

慕易说了出来，然后，看到的便是拎起包包，就向外狂奔，头也不回的白萱的背影。他轻轻地叹了一口参杂着各种情绪的气，有后悔，有心酸，有难过，有释然，当然也有祝福。这么好的女孩，终究还是被当时年少气盛，偏执的以学业为重的自己遗失了。

他也曾自私的想过，就这样吧，不告诉她，陈煜的病情。毕竟，像她那么迷糊的人，如果不经过自己的加以指点，是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上陈煜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直到现在，她和陈煜，在他出国那么多年之后，虽然感情已经就位，但名分依旧没有实质性进展的原因。

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白萱迷糊，陈煜则是怕自己是自作多情，惊吓到她，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

小萱，你一定要幸福！虽然我不再是你条件反应之内的人，但我却依旧可以是你最值得信任的人。

[四]

“小白，你怎么会在这儿？！”当陈煜看到怒气冲冲，突然出现在机场的白萱时，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嘴巴更是大的可以塞下一个水煮蛋。随即意识到情况不对，立马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惊恐的表情，佯装着戒备地姿势。让人忍俊不禁。

可白萱却毫无预兆的急步走上前，狠狠地，一把抱住了眼前的陈煜。哭了。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放声痛哭。

陈煜被白萱勒得都快喘不过气，但却还是依旧耐着性子，用难得的温柔的语气轻轻询问着，“这是怎么了？嗯？怎么哭成这样？我不就是出个差吗？用得着这么舍不得我吗？要是真得舍不得的话，那我就帮你买张机票，你和我一起去呗！不过，咱事先说好，机票的钱算是我替你垫付的，以后，还是要还的！”

白萱听后，止了哭声，轻轻地放开了陈煜，泪眼朦胧的望着他。此刻的他，正因为得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而大口的喘息着。

她忽然笑了，笑得天真，像个孩子一般，“行啊！我用一辈子还好不好？”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踮起脚尖，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亲吻了，他的唇。不是蜻蜓点水，浅尝即止的亲吻。她的唇在他的唇上，缓缓地，舔咬舐吻。笨拙的吻技，青涩而不得章法。

陈煜的脑袋在白萱的唇贴在他的唇上的那一刹那，就像是被漏了电的电线击中，浑身发颤，十分之耀眼，一片银光。那是他日夜期盼，朝思暮想的唇呀！他甚至想要下意识的去迎合她。但理智却在瞥到她眼角还挂着的泪痕时，轻轻地推开了她。

他的声音沙哑的要命，“小白，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慕易欺负你了？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白萱伸出手，微凉的手心捧着陈煜的脸颊，望着他，无比认真，而又无比动情的开口说道，“我没怎么。慕易没有欺负我。我很清楚，或者说，这六年来，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陈煜，我喜欢你。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像我也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取代了慕易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陈煜的眼中有些许动容，他终于等到了，等到了他爱了多年的女孩亲口对他说喜欢他。可造化弄人，他的身体却不允许，他与她相爱。他强忍住心底的那份不舍，下了狠心，残忍的开口，“可，小白，我并不喜欢你呀！我喜欢的是洋妞，洋妞，你懂吗？就是那种胸大的女生，你充其量就是根小豆芽！我这趟出差没准还能带个洋媳妇儿回来呢！”

白萱看着陈煜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哭了又笑，笑了又哭，“陈煜，你究竟要瞒我瞒到什么时候？慕易都告诉我了。我都知道了。你是故意这样说的，目的就是想要赶我走的。不想让我伤心。因为你生病了，而且还是一种比较罕见的疾病，需要出国治疗。可你如今对我说出的这些绝情的话难道就不让我伤心吗？你这样做，只会让我更加的伤心。你不爱我，不喜欢我，不在乎我，是吧？那我的死活是不是也与你毫无无关，那我现在就去死。你别后悔！”话刚说完，她就情绪激动的往机场外面跑。

机场外，车水马龙。

一辆轿车始料未及，竟然有人不要命的从机场里狂奔而出。司机死命地踩刹车兼按喇叭，尖锐的喇叭声响彻天际，但那人却仿若未觉，丝毫没有想要停止的意思。眼看就要撞上那人，吓得司机赶紧闭上了眼睛。

白萱睁开眼睛，看着脸色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被气的铁青的陈煜，忽而，狡黠的笑了。有些艰难地把被他用力紧紧圈在怀里的双臂，抽出来，环在他的脖子上，笑吟吟的开口，“陈煜，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说的这般的肯定，毋庸置疑。

陈煜却愤愤地一把甩开了白萱环在脖子上的双臂，“白萱，你闹够了没有！！！你知不知道刚刚究竟有多危险？！！！”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刚刚，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失去她了。他吓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她却还有心思笑！

“陈煜，”白萱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我没有闹。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那我情愿被撞死。”

“情愿……被撞死？是吗？”陈煜听闻白萱的话，大脑仿佛缺氧，罢工一般，有些呆滞的重复着她所说的话，“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白萱的“的”字还未说出口，便被陈煜以吻封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