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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郑把我送上火车站，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那句：“在学校好好的，回来给你做鸡蛋烙饼吃。”
我说：“好！”
我还想说：“老郑，你在家也要好好的。”但这时火车长鸣一声，开动了。我朝老郑挥挥手，示意他回去吧，他还是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我朝我挥手。火车渐行渐远，老郑变得越来越小，我很难过，像每次老郑来送我去上学一样伤感，尽管这次是我上大学的第四年。
我把头从窗口缩回来，靠在林宇的肩膀上，眼睛酸酸的，对他说：“我现在就想老郑了，现在就想吃老郑做的鸡蛋烙饼了。”
林宇握了握我的肩膀，说：“一学期很快就过去的，郑叔做的鸡蛋烙饼无人能敌，尽管从小吃到大，可想想还是流口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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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郑做的鸡蛋烙饼，打我有记忆起，每天早上天蒙蒙亮就陆陆续续有人来买，七点多的时候已经排了长长的一条队。
那时我早上一睡醒，就跑去老郑的摊位，吃两个鸡蛋烙饼当早餐，然后就在旁边帮忙收钱。我总会听到类似“你家的小孩真懂事！”这种夸奖，通常我都是撇了一眼那几个夸我的叔叔阿姨，嘟着嘴囔囔道：“我是小大人，不是小孩。”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我问老郑：“老郑，我都上幼儿园大班了，老师说我们是小大人了，和小班中班那些小孩不一样，为什么还总有人说我是小孩呢？我又不爱哭也不流鼻涕。”
我忘记自己是从哪里听说小孩都是爱哭鬼和爱流鼻涕，又看到小我两岁的堂妹每天动不动就哭，永远挂着两条鼻涕，总觉得她每天都是脏兮兮的，所以我不喜欢小孩。
老郑用毛巾搓搓我刚洗完还湿嗒嗒的头发，笑着说：“当小孩好啊。”
我撅着嘴，不服气地说：“我才不是，我是小大人！”
“好好好，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小大人擦完头发得上床睡觉了。”老郑指了指我那张小床，我抬头一看已经快八点半了，叹了一口气：“唉呀，又得睡觉了。”
“年纪小小叹什么气，快去睡觉！”老郑摸了摸我的头，又拍了拍我的屁股。我懊恼地说：“还是大人好，又可以晚睡又可以叹气，小大人还不行。”
老郑笑了笑，把我房间的灯关掉，又把门带上，我躺在床上，房间黑漆漆，只看见门缝那里透着光。
躺了一会，突然想起我还没尿尿，小大人可不能尿床，于是起床尿尿。
走过老郑的房间时，房门半掩，我看见老郑又拿着我妈妈的照片，凝神盯着，我瞧了一眼，正打算走的时候，听到老郑声音低沉地说：“惜惜今天说她是小大人了。唉，时间过得真快，她很快就会长大，变成大人了。”
我一听心里很高兴，因为老郑从来不会说谎，我很快就会长成大人了！我蹦跳着去厕所，那晚做了一个甜甜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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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除了老郑，周围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从来都不承认我是小大人，她们总说：“我们一样大，我妈说了我们还是小孩，得长成他们那样高才是大人。”
我说：“反正我不管，老郑说我是小大人就是小大人，他从来不会对我说谎，他还说我很快就会长成大人！我不和你们这群小屁孩玩了。”我朝她们做了个鬼脸，便大踏步地扬长而去。
而林宇是除了老郑外第一个承认我是小大人的人，那年我已经是个四年级的小学生，除了帮老郑收钱，还会帮他给客人找钱。
第一次见到林宇，他穿着脏兮兮的校服，吸着鼻涕，把钱拿给我，说：“要三个鸡蛋烙饼。”那时我一见到他，第一反应就是小屁孩。
老郑把烙饼拿给他，他拿到手转头就跑着离开，等我把钱找好，正准备拿给他时，却只看到一个朝前跑的背影。
从小老郑就对我说，不能贪别人的便宜，于是我扭头对老郑说：“我把钱拿去还给那个小屁孩。”便使出了跑800米的力气，追了上去。
等我赶上他时，他正和两个和他一样瘦小的男生站在石阶上吃着鸡蛋烙饼，我听见他说：“你们还真没骗我，太好吃了。”
我得意地昂起头，指着他，清了清嗓门，说：“喂，你，小孩，找你钱。”然后我把指着他的手反过来，张开，一团被我握得皱皱的5块零钱孤单地立在我手上。
林宇从台阶上下来，拿过我手上的钱，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自己也是小孩。”
我看着站在我对面的林宇，用手比划了我俩的身高，他足足比我矮了一个头。我把头抬得高高地，说：“看到没，我比你高，老郑说我就快变成大人了，你嘛，还是个小孩。”
“老郑是谁？你为什么想成为大人，我听我爸妈说大人一点也不好。”林宇觉得莫名其妙。
“喏，你吃的鸡蛋烙饼就是老郑做的，好吃吗？”
林宇拼命点头：“太好吃了。”
“那是，他可是我爸！”
至于林宇问我为什么想变成大人，我想说因为大人可以晚睡，那样我就可以每天晚上看两集动画片了。还有可以吃很多大人说这个小孩不能吃的东西，那个小孩不能做的事情。
不过我没告诉林宇，因为他是小孩，不懂。
从那后，林宇几乎天天来买老郑做的鸡蛋烙饼，他说这个是他们家搬来这里住后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我渐渐地就和林宇熟起来了，但在我心里，他依旧是矮我一个头的小孩，有时我叫他总是脱口而出“小屁孩小屁孩。”他就问我那我应该叫你什么，我把头抬得高高的，只剩两个鼻孔朝着他，高傲地说：“可以叫我小大人。不过当着别人的面就叫我的名字，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可以这样叫我。”
林宇又问为什么，我叹了口气，小孩终究是小孩呀，故作深沉地对他说：“因为别人都以为我和你一样是个小孩，他们都不懂。”
当时我看到林宇眼神里流露出佩服的眼神，他还说：“你好像懂很多的样子，好厉害！”
我点点头，转身往前走，边走边偷笑：“小屁孩就是好骗，我胡说八道也能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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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老郑，林宇特别喜欢咱们家的鸡蛋烙饼。
于是每次林宇来我家写作业，老郑都会专门给我们做加了两个鸡蛋的烙饼，林宇总和我说：“好羡慕你有这样一个爸爸啊，我爸妈煮的东西都特难吃。”
这人呀，就是不能被夸，虽然林宇夸的是老郑，我却沾沾自喜，没头脑地来一句：“那要不你来当老郑的儿子吧，反正多你一个也不多。”
“那我们岂不是成为兄妹了？”
“不对，应该是姐弟，我长得比你高。”
林宇连忙说：“那我不要，我听说兄弟姐妹是不能结婚的。”
当时我还不知道林宇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傻傻地说：“这样你就每天都可以免费吃了，还不要？真笨！”
转眼我们就进入了初中，林宇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好，以前我们一起做作业，是各做各的，上了初中后，经常是我问林宇一些很简单但在我看来却很难的数学问题，每道题被他一解说就变得轻而易举，我总是对他投以羡慕的表情：“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
林宇拿笔轻轻敲了我的鼻子：“没想到你还挺笨的。”
结果他就遭到了我一顿“暴打”，咿咿呀呀地喊饶命。
到了初二，林宇彻底成为学校众多风云人物的其中一名。
有次放学后，林宇说让我先走，老师交代让他帮班里的同学讲解几道题，应该会很晚，我还是直接跑到了他们教室，坐在最后一排，等他一一给每个有问题的同学讲完后再回家。
而当我看到其中的一个女生紧挨着林宇坐着，越来越靠近，别人都是问一两道题，她却一直缠着林宇，半个小时过去了，林宇还是在为她解答。
我当时脑子像抽筋一样，心里也感觉憋着一股气，走到他们身边，拉起林宇，对那个女生说：“这位同学，你一个人占用他太多时间了，别的同学都想着问完回家呢。”
而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看似文静瘦弱的女生，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就是那个总缠着林宇的青梅竹马吧，不知道是谁占用他太多时间了。”
很显然我听得出她对我挺有意见，我忍住内心的怒火，很有礼貌地回她一句：“其他同学都在等着，想早点回去呢。”
“是你想回去吧，那你就先回啊，其他人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
我想继续说，却被林宇拦住，他刚想开口，那个女生又说了一句：“没妈教的就是没教养。”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我内心最脆弱的地方，我僵在那里，感觉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手脚发凉。
一双温暖的手突然握住了我，林宇向那个女生大声说：“我不会再教你了。”又转身对其他几个同学说：“同学们不好意思，你们有什么问题我们明天再讨论。”然后拉着我的手拿起书包就往外走。
刚走出校门口，我突然停下，无声地泪如雨下。林宇轻轻抱着我，安慰我说：“没事的，有我在。”那是我和林宇的第一次拥抱，他的怀抱很温暖，将我的手脚从上到下都变得热气腾腾。
“做我女朋友吧，我来保护你。”林宇的声音很轻柔，听起来很舒服。
我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字：“好。”带着抽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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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时，老郑看着我一双哭肿的眼睛，着急地问我怎么了。
我扑在他的怀抱里，忍不住哭起来，说：“老郑，我想我妈了。”
老郑叹了一口气，呼吸沉重，轻声说：“我又何尝不想。”声音很微弱。
我从没见过我妈，小时候看到别的小孩都是妈妈来幼儿园接送，我却一直是老郑。
那时我拿着我妈的照片，照片里的人一双大眼睛，眼神清澈，笑容明媚。我问老郑：“这个人是我妈？她去哪了？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来接送，我却没有？”
老郑说：“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每个人老了都会去那里，只不过她提前去了。”
我眨眨眼睛，说：“那她为什么要提前去呢？不能和每个人一样等到老了才去吗？”
“她生病了。”
我一听，钻到老郑怀里，抱着他说：“那你可不能生病，要不然我就见不到你了。”然后呜呜哭起来。
老郑拍拍我的后背，说：“我答应你，老郑不会生病的，一直都会在你身边。”
后来我才知道，我妈并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生我时感染大出血走的。
等我慢慢长大，才能理解那种生离死别的感受，才能理解一个深爱的人离开对爱着她的人是怎样的煎熬。
才知道，原来变成大人一点也不好。
自打我有记忆，总会看到老郑在他房间里，拿着我妈的那张照片，每晚都会对着照片和她说话，刚开始我很好奇，躲在房外偷听，听来听去都是老郑在讲每天发生的事。
有时老郑从房间出来，撞到我，我总会看到他眼眶红红的，每次他都说：“眼睛疲劳。”
等长大一点，我才从老郑口中听他说起他和我妈的爱情故事。
老郑当年是个文青，爱写写诗写写散文，后来经人提拔，二十来岁时去市里的报社当写稿员，每天都要下乡去采访搜集资料，那段时间虽然辛苦，半夜总是两三点才睡觉，但因为自己喜欢，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
而在第二年，单位来了一批年轻的女学生，其中一个就是我妈。
老郑对我妈一见钟情，但那个年代，男女之间还得保持距离，老郑不敢轻举妄动。
我妈有什么事，老郑总是热心地帮着，一来二去，我妈也瞧上了老郑。不过谁也没说破。还是老郑的一个死党，偷偷透露给我妈，又是那个死党牵桥拉线，才促成了他俩的第一次约会。
不久老郑就去提亲了，外婆嫌老郑穷，不答应，但我妈却坚持非老郑不嫁，没办法，外婆最后才松了口。
我问老郑：“你恨我吗？是我害了妈妈。”
老郑当时抱着我，说：“你是老爸的宝贝，我疼你还来不及了，怎么会恨你。有些事注定是无能为力的，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意外。你是你妈妈留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只是可怜你，一出生就没享受到母亲的疼爱。”他说时眼眶红红的，我像之前安慰他安慰我那样，说：“有老郑在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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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郑知道我和林宇在一起的那天晚上，我半夜醒来上厕所还看到老郑的房间灯一直亮着，屋里一直有老郑说话的微小声音传来。
我和林宇后来去了同一所高中，只不过一直没同班。他学理，我学文，他在重点班，我在普通班。
就这样在小吵小闹中又陪伴了彼此高中三年。我成绩一直中等，最后我们都去了同一所城市不同大学读书，进入了异地恋。
每次老郑送我和林宇到火车站，我总会觉得特别伤感，看着老郑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越来越瘦削，我总忍不住难过，总是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总是不当回事，笑笑说：“我答应过你的事什么时候食言了？你看我答应你不生病，不是一直都没什么病吗？”
我点点头，忍住要夺眶的眼泪，其实我想和他说：“屁咧，不要以为你感冒生病的时候总是躲着我吃药我会不知道？！”
我和他说：“要不你去找个伴吧？”
他摇摇头：“以前是怕你受委屈不找，现在活了大半辈子，也只有你妈能让我几十年如一日念念不忘。不找了，现在这样挺好的。”
我转过身，偷偷擦掉掉下来的眼泪，不想让老郑看到。
可这一次一言九鼎的老郑却食言了。
大四才刚开学两个月，我就接到堂妹的电话：“姐，我爸妈说要先瞒着你，我觉得还是得告诉你，老郑生病了，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了。”
我火急火燎和林宇赶回去，到医院时一进到病房，就扑向坐在床上的老郑：“你骗人，说好的不生病呢？说好的我回来就能吃你做的鸡蛋烙饼呢？要不是堂妹告诉我，你......”
我当时已经泣不成声，说不出话了。
老郑却笑着说：“你那个堂妹呀，真是的，我和他们说先不要告诉你，就是知道你肯定会担心，她肯定话听漏一半吧？”
我不明所以，两行泪还在脸上挂着，抬起头看着老郑。
原来老郑肚子里长了个肿瘤，医生说先安排住院，拍片出来是很小的一个，切除了就没事。本想等做完手术再告诉我，结果被堂妹知道了，她却以为是癌症。
幸好虚惊一场。
但这件事发生后，原本打算毕业后在大城市找工作的我却坚决地打消了这个念头，想回来发展。
我和林宇：“不想再和你异地恋了，和你留在这里找工作。不想和你分开也不想让老郑一个人孤零零。”
他说：“郑惜惜，我们毕业就结婚吧。”
毕业一年半的时候，我和林宇攒的积蓄再加上林宇爸妈和老郑执意给我们的资金支持，提前半年在市区买了房，付了首付。
搬进去的那天，看着餐桌上的老郑、林宇和林宇的爸妈，我突然觉得有爱的人在身边陪伴，不管怎样这就是幸福吧。
在那一刻我也终于明白，深情何处付，唯有久伴最长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