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笙磬是逃回沈城的吧,身上的毛掉了一地,她跌在地上一根根捡起掉落的毛,却满手是血。那些鲜血狰狞成光影一幕幕在她眼前回放,她不愿想起来的,或者好不容易“云淡风轻”的记忆又都回来了。
她以为自己终于“苦尽甘来”,没想到一直都是自欺欺人。她跟曾经的李笙磬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换了一身光鲜亮丽的衣服,把心中的满目疮痍暂时遮住而已。
原来从最开始到现在,她都只是一个人,只有一个人。所有的委屈,自卑,害怕,恐惧都得自己嚼碎了生吞下去。她不能哭,不敢哭,就像当年不敢吃糖一样,她怕碰了糖再也吃不了苦。而如今,她怕泄了心中的洪水,就再也站不起来。
灵魂有什么东西离她而去了?就像碎掉的弹珠只剩满地玻璃碴子,不捡起来总觉有所缺失,捡了还扎的满手是血。
姜书玄和他妈妈让她看到人心,明白真心未必换来真心,也带走了她一片赤诚。姑妈和父亲让她明白人性的复杂和自私,而他们又带走她什么?是带走了她身上仅存的一点点温情?
离开姜书玄,李笙磬大病一场,整整半年才痊愈。精神和健康从来不是单独存在,它们相互依附,一荣皆荣,一损俱损。李笙磬健康毁了,精神也处在崩溃边缘。她焦虑抑郁,听不得半点声音,禁止陶安然在屋里打电话,又买了块遮阳布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没办法,她和陶安然又重新租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自此各有各的房间,互不打扰,奈何房租也翻了倍。
房租水电,医药费,每月还要往家里打钱,那时的李笙磬,经济困顿到寸步难行。她心无安放,背无依靠,当真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可这一切,她父母丝毫不知,就算她们知道了也无能为力,只能白白跟着上火罢了。他们不能为她解决任何问题,也不能帮她分担房租餐费,甚至连个避难的巢穴都给不了她。从始至终,李笙磬只有自己,自己解决所有问题,度过所有困难,再祈祷家里不要发生任何事情。
谁说过,没有在深夜哭泣的人不足以谈人生,她每个深夜都在哭泣中睡去,甚至到了不把自己喝醉,根本睡不着的地步。
头顶乌云密布,生活又满目疮痍,她不知道人生的希望在何处?彼时的李笙磬除了忍耐,咬着牙忍耐,又能如何?
还好,李笙磬还有她最爱东西,早已结成深厚的茧,成为了她最后的信念,也是永远的避风港。读书,写文,她在每个睡不着的夜晚默默码字,把自己龟缩在小说里自我疗愈,一点点舔舐伤口。
台风肆虐的夜,大雨倾盆,狂风呼啸,雨伞被吹散了架,暴雨打在脸上生疼。雨下的像瀑布,天空好像漏了一个大洞,把整条河一下子都倾泻到人间。
这个夏天真是刻骨铭心。这个夏天,李笙磬的脆弱无人知晓,无人分担。更没有有人出现在暴风骤雨的夜晚护送她回家,抱住冷得瑟瑟发抖的她说:别怕,有我呢。
电视和报纸有时会报道,单身女子半夜下班,在偏僻街道和楼道里遭遇抢劫的新闻。台风肆虐的夜,大雨倾盆,小区停电,漆黑的胡同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盏灯。甚至连流浪猫狗也不知在何处避雨。李笙磬独自一人跋涉在暴雨里,前不见灯光,又总觉身后有人。
怕不怕?当然怕了,她怕的边走边哭,脸上淌下来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可是后来,她便狠了心,如果漆黑的胡同或楼道真能窜出一个人,替她了结她不敢了结的,也算解脱。
雨水没过脚腕,走起路来直打滑,她就像一只淌河的水鬼,跌撞在台风夜嚎啕大哭。
十年前那场台风永成记忆,她没有倒在洪水里淹死,也没有歹徒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如今晴空万里,阳光明媚,可李笙磬依然冷得发抖,就像当年她一个人绝望地跋涉在台风里,被浇成落汤鸡时的冷,冷的绝望。血缘关系尚且如此冷漠,那么半路走到一起的夫妻,会真心实意待你好一辈子吗?
不是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林白穿着一身家居服在厨房煎蛋,锅里呲啦呲啦响着,他可能被溅出的油星烫了手,勿的向后跳了几步。煎蛋和香肠的焦香从厨房飘进卧室,飘进李笙磬鼻子里。
她紧紧抱着枕头,透过门缝看林白忙碌的背影,眼睛又蓄满泪花。她不知道林白跟“他们”是否一样,又或者会有所不同。她怕了!真怕自己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所以“不靠”才最安全。她再也承受不住,这种“至亲之人”给她的打击,比生活中所有的打击都狠。
人与人最安全的距离是不靠近……而更安全的是自己强大,自己有钱,自己有能力才有活下去的底气和坚实的安全感。哪怕生活再有什么变故劈到她头上,她的“命运”也是握在自己手中,不需对谁委曲求全,也不需为谁再牺牲一次。
李笙磬变了,又变了,她从自卑到自信再到冷漠。而经此一事,她再也没有叫过爸妈。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嘴,让她张不开口,张开了也叫不出来。她便随着镇上风俗,昵称他们为老头老太太。她依然是个好女儿,照顾她们生活,节假日回家吃个团圆饭。她也是和林白共进退的好妻子,只是在情感上,她只有她自己,或者说她把“情感”这种脆弱的东西从生命里剜掉了,留下鲜血淋漓的伤口等待愈合。
然,会有愈合的一天吗?应是不会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伤透你的并非一个人和一件事,而是长久以来积压的很多件事。只不过,因为发生一件事,造成的连锁反应让所有的所有,彻底爆发而已!
李笙磬本来性格就冷,这次更冷了,她给自己裹了层厚厚的保护膜,坚韧无比又刀枪不入。这层膜彻底也将她和老头老太太隔开,也隔开了她和林白的温情。林白给她热,她不信,林白给她冷,她便更冷。哪怕她有一丝依靠林白的念头,都会感到莫名的害怕和不安,那种强烈的不安全感吞噬着她万劫不复,她便再也不敢靠近,也不敢有一丝丝希望放在林白身上。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这个世界能相信,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不信不伤,不依赖不失望。她必须要强大起来,更加强大。如果有一天林白变坏了怎么办?
如果林白也变坏了,她还可以抽身离开,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十年前的境地,也不会再为任何人牺牲。
女不强大天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