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照,房间被染成温暖的颜色。他站在窗前缓缓地说着,柔柔地笑,似乎能透过他看到窗外的满树花开。年幼的我们会莫名其妙地开心大笑。时间仿佛定格在我们张扬的笑脸上。
然而下一秒却是暗无天日的战争,硝烟四起,这里被夷为平地,孩子们到处窜逃,哭声一片。我整个人趴在地上,手里架着枪却不知道怎么用,呆滞地看着周围。年长的他为了保护我们跟着大人去参战。时间仿佛定格在他毅然决然的背影上。
长大后的我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具体那里是哪儿我也记不起来了,隐约想起我似乎还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可是,到底忘记了谁呢?
生活还是平平淡淡地过。
某天,在我打开衣橱弯腰拿衣服的一瞬间,我似乎看到小时候的我:屋外枪声不断,一群凶神恶煞的人追过来要抓我,突然有个人说他作掩护,让我快藏起来。我裹着被子藏到衣橱里面还在想,他一个人能对付那么多凶狠的人吗?我藏到衣橱这么明显的地方不是自欺欺人吗?心脏漏跳了一拍,那个人是谁?他后来怎么样了?我后来怎么样了?想不起来了。
某晚,我走在街上,路过施工拆房子的一瞬间,我似乎看到小时候的我和好朋友:我和她飞快地穿过混乱不堪的马路,跑到断了的屋墙前想要翻过去,可是怎么爬也爬不上去,眼看后面一群人快追过来了,我心急之下奋力一跳,突然有个人从坍塌的房顶上把即将掉下去的我拉上来,我赶忙也把好朋友拉上来。又是那个人,他到底是谁?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想不起来了。
某个晚春,我在院子里发呆时,似乎看到小时候的我:天气晴好,微风不燥,婆婆慈祥地笑着对我说:“这里是樱花社哦!樱花社!千万不要忘记呢。”我抬起头,目光越过婆婆停留在满院的樱花和树下挺拔的身影上,心想,我一定不会忘记的。可还是忘记了不是吗?我下意识揉了揉眼睛,才发现眼泪肆意纵横,心里顿顿的痛,我连他的样子都想不起来。我胡乱地擦干眼泪,郑重地在心里不断默念,樱花社樱花社樱花社……这次我一定不会忘记的,一定不会。
可是,不会忘记什么呢?
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记忆里,我好像一直在等一个人,潜意识告诉我,他不会回来了,我却赌气般一直等着。
偶然找到一张照片,我指着照片上的这个人问爸妈,他是谁?爸妈眼神躲闪,抢过照片,说这是他们小时候的照片,上面的人我都不认识。可是,我分明看到照片上是小时候的我和好朋友、小伙伴们,以及熟悉又陌生的他。
“来来来,大家都过来,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一起拍张照片吧!”婆婆笑得眼睛都没了,颤颤巍巍地招呼我们过去。孩子们像是一群欢快的小蜜蜂,一股脑儿地跑到婆婆身边。年幼的孩子搬着小板凳坐在前面,年长的站在后面。婆婆坐在架起的相机后面喊“茄子~”
照片里是我和好朋友、小伙伴们的搞怪表情,他不变的温暖笑容,以及永不凋谢的满院樱花和明媚阳光。
约了好朋友去她家玩,随意地看着她的相册,却在相册最后看到了相同的照片,不过还有另一张照片,相同的人物,不同的场景。我问她那个人是谁,她愤怒中夹着一丝恐慌,将我手中的相册抢走,冲我吼“谁让你动我的东西?!”我惊诧、生气,扭头就走。好朋友不分你我那么多年,记忆里她这是第一次不让我动她的东西,也是第一次凶我。
“起战争了!真是罪孽啊!大家都快躲到这里!”婆婆忍不住流泪。灰头土脸的我们躲到被炸断的墙壁后面,抱作一团,害怕到不会哭泣,他不断地安抚我们也并没有什么用。婆婆抹了抹脸,帮我们拍了最后一张合照。
照片里是我和好朋友、小伙伴们的惊恐害怕,他的凝重表情,以及光秃且狼狈的樱树和断壁硝烟。
我气鼓鼓地从好朋友家出来,心烦意乱,看也没看就进了一家商店,无头苍蝇般在货架之间转悠,直到熟悉感越来越强烈,我停下脚步,似乎看到小时候的我:他牵着我的手走进商店,我高兴地说:“哇!这个商店好大啊!”不经意间瞥到头顶,我抬头惊奇地说:“快看!是星星呢!可是现在是白天呀,怎么会有星星?”我又拉着他穿梭在货架之间,惊喜地说这个好可爱、那个好漂亮。他无奈却宠溺地跟在我身边。我环视四周,在心里肯定,这个商店很大,我又抬头,确实看到了深邃的星空,而现在是白天无疑。我慢慢地走着,仔细地看着,心里的欢喜喷涌而出,无边无际的欢喜也伴随着无边无际的难过。如此磅礴的感情有点让我承受不住,我蹲下抱住自己,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流出来。
我好像,记起了些什么呢。
作为我的好朋友,她知道却不和我说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了。我收拾好心情,去她家找她,准备跟她问清楚。
我在前院没找到她,于是去了后院。刚踏进后院就看到她正拖着一个水晶棺从后院的小屋里出来,她看到我惊慌失措,挡在我前面不让我看,可我分明看到水晶棺里的人是他!一瞬间,我被悲伤、愤怒、失望、心疼等众多情绪冲昏头脑,我揪着她的衣领,大声质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既然他都死了为什么不把他埋起来?!为什么要让他孤单无依独自漂泊那么多年?!为什么?!”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野,我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她此时的表情,却无济于事。我松开她的衣领,擦了擦眼泪,恨恨地说:“你明知道如果不好好安葬他的尸体,那么他的灵魂也无处安放,会一直游荡在这世间,孤独无依。你怎么忍心让他痛苦这么多年?!你怎么忍心呢?!”
她瘫坐在地上,默默地流泪,看着我把水晶棺带走,不阻拦,却说:“你不能复活他!”我心里一惊,她竟然知道我想干什么。她看到我惊讶的表情就知道他说对了,苦笑:“是他离开前偷偷对我说的,如果他死了,不要告诉你,你知道的话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复活他,可是他心疼你,说即使是毁尸灭迹也不能让你复活他。但是我也不忍心他就这样死了啊!这么几年我好多次下定决心要用自己复活他,却都在施法前一秒放弃了。没想到他还真说对了,你竟然狠得下心用自己换他回来!”她自嘲地笑了笑,疯疯癫癫地自言自语。
我不再理她,将水晶棺带走。找了个风水极佳、风景极好的地方,把他的尸体连同我的长发一起埋了起来,施法,祝福。恍惚间,似乎看到记忆中的他和小时候的我:他牵着我的手站在一处风景极好的地方,我扬起稚嫩的小脸看到他微笑着点点头,可这里除了我俩就没有人了啊,我拉拉他的手问他:“你在对谁点头呢?”他笑得更开心了,说:“你啊。”可是他刚才明明不是面对我点头,我不开心地皱了皱鼻子。他温柔地捏了捏我的小手,说:“走吧。”他微笑着对我点点头,然后和身边人说着话,虽然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我凭着记忆却也大概知道。我朦胧地看着他们走远,直至消失。
“你只猜对了一半呢,我最后还是舍不得让你一个人。”
“对了,是樱花社呢!樱花社!不要再忘记了!”他正色道。我不耐烦地说:“知道啦!知道啦!我什么时候忘记过?!”他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没有忘就好。”
我从睡梦中转醒,揉揉脑袋,刚刚梦到了什么?那个人是谁?他说不要忘记什么?我摇摇头。
“你昨天晚上做梦了没?”好朋友问。
“没……吧?”我愣愣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