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幸福观与世人的幸福观存在着天壤之别,这令我深感不安,为此我几乎夜夜辗转难眠、暗自呻吟,甚至差一点发疯。我到底算不算幸福?从小人们就常说我幸福,但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地狱,反倒是那些说我幸福的人所过的安乐生活远非我所能企及。”
《人间失格》 的主人公大庭叶藏就是这样害怕人间幸福的人,他在人前是幽默直爽的万人迷,但实际上他是一个摸不透人间规则,阴郁又孤独的边缘人。他的一生都贯穿着一个字——丧。而这一点和其作者太宰治很相似,尤其是小说中描述的自杀地点、时间与原因和太宰治自杀的经历惊人地相似。所以有许多人认为,这本《人间失格》是他的半自传体小说。
太宰治(1909年6月19日——1948年6月13日),小说家,与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齐名,是日本战后无赖派文学代表作家。他出身贵族家庭,从小体弱,心思纤细敏感,高中时期开始发表随笔,1935年,短篇小说《逆行》入围芥川奖,1948年开始着手《人间失格》的创作,完成后与1948年6月13日夜自杀。
《人间失格》这个名字便是其中的名句——“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全面诠释,太宰治也一直是名颇有争议的作家,喜欢他的被他的颓废阴郁击中心脏,不喜欢的不解他的堕落,认为他脆弱又矫情。
所以才会有,三岛由纪夫曾经评价太宰治:“气弱”,人也很讨厌。
确实,整部小说给人以很不讨喜的阴郁感,甚至会让你产生放下书的冲动。虽然许多人只看到他的丧,但在我看来,他却是一个在死亡阴影下绝望求生的人。
本书的开头是以“我”这个主人公见到大庭叶藏的三张照片从而引出叶藏一生的“自述”。
这三张照片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代表了他一生中的三个状态,讲述着他是如何一步一步由讨好人间的小丑,变为社会遗弃的边缘人,最后在死亡阴影下求生的。
“他人即地狱”,对人类恐惧的他选择讨好
第一张照片是叶藏十岁左右的照片。照片上的孩子开心地笑着,但在太宰治的描写中他用了“诡丑”这个词汇,诡异又丑陋。
而我通篇看下来,叶藏无疑是一位美男子,那为什么会说他丑呢?在看到之后描写的“双手紧握,攥拳而立”时我忽然明白,这是一张恐惧下的笑脸。因为没有灵魂所以显得诡异,明明恐惧却笑着,所以丑。因为没有人是可以一面紧握双拳一面微笑的。
太宰治用“猴子”形容他一点都没有错,因为此时的叶藏,只是个讨好人间的小丑。
从儿时起,叶藏就对人类产生了恐惧,因为他对于人生完全参悟不透,但又害怕自己成为异类,所以便开始发挥自己天生讨好人的精神,伪装成幽默的“小丑”。
这是他对人类最后的求爱,尽管恐惧,但他仍旧割舍不断对人类的情感,但在心中却时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们一句轻描淡写的批评,我却感觉如同霹雳般震撼,几乎令我发疯。不要说顶嘴了,我甚至认为他们的批评一定是万世相传的人类真理,自己没有遵行真理的能力,恐怕从此便不能够与人类同处一片天底下了。所以,我无力反驳,也无法为自己辩解。一旦受人指责,我便觉得完全是因为自己的想法有误,因而总是默默地忍受对方的攻击,内心则恐惧到几乎发疯。”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叶藏很附和萨特所说的“他人即地狱”。
“他人即地狱”是出现在萨特的小说《禁闭》中的一句话。在《禁闭》(Huis Clos, "No Exit")之中,萨特描写四个人的魂灵坠入地狱,地狱中没有预想的酷刑,只有一间封闭的密室关着他们四个人。他们无论干什么都要在别人在场的情况之下进行,所有人都妄图在别人的眼光中寻找自我。渐渐的,四个人开始痛苦,但这里刀子杀不死人,而这种痛苦就是地狱的痛苦。
这种思想投射到叶藏的身上所表现出来种种行为也是如此。
他认为父亲希望他要玩具,所以明明喜欢书却仍旧讨好似的选择了玩具;在被竹一戳穿自己伪装幽默的把戏后他日日恐惧,不惜讨好竹一,让他认为他真的很幽默;和人交往时,担心可怕的沉默场面出现,哪怕原本少言寡语,也会抢在头里拼命地说怪话逗谑。
他始终活在别人的目光中,就连最后,也是老板娘以为的直爽与乖巧。
生而为人的虚无感,死与生都没有意义
第二张照片上的叶藏有了一些变化,明明处在高中时期的他却没有一丝活物的生气。虽然也是微笑着,而且这个笑容与上一张照片比显得隽秀许多。但书中的“我”还是毫不客气的发现这个笑仍旧是彻头彻尾强装出来的笑。
“缺乏气韵的厚重感,或者说,缺乏生命的洗练、自然朴浑,总之完全没有这类充实之感,轻得就像一叶鸟的羽毛——连鸟儿都不是,就那样纤巧轻俏地微笑着,浑似白纸一张。”
此时的叶藏正处在生而为人的虚无状态。
虚无主义最早源自于拉丁语“nihil”意为“什么都没有”。普遍的虚无主义者都认为死同生一样没有意义,时刻处于迷茫无助,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状态中。
萨特认为,人的本质是后天的,是通过人的意识自由选择的,但虚无主义者不能接受本质的不固定行,这种不固定性造成了人的不安全感,这时便会开始尝试怀疑人生的意义。
当得出人生毫无意义的答案后,便会陷入虚无不能自拔,有人会通过拼命工作或恋爱来证明自我。不同的是,叶藏选择了堕落的方式,用酗酒和女人来逃避一切。
他对人类的恐惧与过去相比丝毫未减,他搞不懂人间的规则,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虚无,他自己说“我只是虚无,我是风,是空。”
他对人类的虚伪的寒暄还是真诚的谎言毫不在乎,他对女人们对他的痴迷的原因毫不在乎,他对非法集会里人们义愤填膺毫不在乎,就连最后和女招待投海自尽,他一开始也是抱着“游戏”的心态。
因为,死生都没有意义。
仿佛他置身于人世之外,骄傲着睥睨着一切,看穿了一切,拒绝着一切,哪怕幸福有片刻来临,他也害怕碰触。他的幸福与这世界格格不入,他认为自己没有作为人的资格。
他不是“丧”,他只是在“死”的阴影下他选择求“生”
“尽管世人都在标榜冠冕堂皇的名义,但每个人的努力目标无非是个人,超越个人之后依旧是个人,世人的不可解之难题便是个人的不可解之难题,所谓汪洋大海亦非世人,还是个人。”
第三张照片上的叶藏已无法判断年龄,但可以看出已处在人生的末期。在这张照片上的叶藏没有笑容,形同枯木,表情像死去一般,带来一种晦气,让人不想去更多的直视。
而这个阶段的叶藏正是死中求生的最后阶段,他投海自尽后险象生还,妻子被侵犯后又服毒自尽,最后注入了过多剂量的毒品……此时的叶藏已经经历了三次死亡。
他回忆着自己的一生,一直活在世人的眼光和评价里,他不明白世人是谁,到底是谁这样的苛刻,后来在和掘木的一次交谈中,掘木嘱咐他不要再乱来,否则不被世人许可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世人其实就是一个人,也可能就是自己。
一直以来是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其实我们都害怕不同,就像叶藏的不同让他害怕一样,所以他选择强迫自己融入,隐藏起自己的情绪和喜好,变成另一个人。但他创造出来的自我被人肯定后,他又无力维持,直至堕落逃避……
但叶藏就真的那么“丧”吗?不,他只是在对人生留恋。所以才会在医院醒来后面对掘木的真假难辨的温情感动到哭泣,会拒绝不知情的良子递给他的吗啡注射器,也会因为父亲的离去放下苦恼决定回到故乡。
“一切都终将会过去。我在所谓的人类世界里,过着如阿鼻地狱般痛苦煎熬生活的日子,我感到唯一具有真理的话就是这句话了。”
尽管最后他说自己无所谓幸福,也无所谓不幸福,但是,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活着。
写在最后
“无论是喜欢太宰治还是讨厌他,是肯定他还是否定他,太宰的作品总拥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太宰笔下生动的描绘都会直逼读者的灵魂,让人无法逃脱。”——日本文学批评家奥野健男评。
仔细看来,这本书与《活着》有许多相似的地方,都是以“我”为旁观者,倾听着来自叶藏和福贵的第一人称视角的叙述。只不过《活着》更侧重于活着,《人间失格》则放大了死亡。
纵观全书,我所看到的太宰治并不是人们所说的,在向人们传达悲观和绝望。相反他正是用所擅长的自我解嘲和戏谑的创作手法,来揭示人在道德和情义的隐藏下若存在的阴暗面。他最终的目的是得到人性的解放。
其中的关键的字就是“生”,他不是丧,他只是太善良,他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与其说他人间失格,倒不如说这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在遇到一些丑陋的阴暗后,迷茫过、恐惧过、逃避过、自残过、绝望过,但最后仍旧决定继续生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