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12岁,我的姥姥72岁,对,姥姥整整年长我一个甲子。
一甲子,六十年。
六十年能夹杂多少人和事?不是我一个小姑娘能想明白的,但我知道的是,我与姥姥之间,没有年龄隔阂,我们很亲,很近。
姥姥经常噌怪着说我,好好的一个小姑娘,不到外面找小伙伴玩儿,老是跟在我一个老太婆身后。
我嘴很甜,总是调皮地回,因为我喜欢你啊。
现在回想,也许姥姥只是想听我说那样的话,才故意撵我。
那一年,12岁的我,开始磨着姥姥让她教我,她的拿手菜-----莜面栲栳栳。
若是南方人,看到这样的菜名,肯定会问,面食怎么能叫作菜呢?
但对于偏僻的北方小山村来说,尤其是缺少时令蔬菜的冬季,莜面就是调剂菜,请听我慢慢道来。
姥姥经历过旧社会,她知道食不果腹是什么感觉,树皮是什么味道,所以,她珍惜每一粒粮食,以至于,她在做饭时,我想插手,她总会扒拉开我。
因为在她眼里,我就是个孩子,什么都爱玩弄的孩子,她的面,岂容我糟蹋?
直到一次又一次地央求,她才勉强答应,她对我说,你妈妈和姨妈都不愿意学的手艺,你怎么这么执着?
我脱口而出,你不在的时候,我想吃了怎么办?
可能是老年人都听不得“不在”这个词,所以,尽管我年纪小,还是察觉到了姥姥的迟疑,但也仅仅是愣了一下,就笑着问我,真有那么好吃?
我理直气壮地回,当然。
那就操练起来。
开水和好莜面,拿出磨到锃亮的青石板,姥姥一边做,一边叨叨着诀窍。
她说,莜面一定要好好地用拳头踩(压)到位,不然不够筋道,吃起来就没有嚼劲。只见她边说,边清洗了青石板,然后在上面滴了两滴菜籽油,用手指均匀抹开。
她斜坐在炕沿儿,用团好的抹布撑起青石板的一头,使它形成一个斜面。
姥姥不光在石板上抹油,手掌也搓了一点菜籽油,她边搓边说,防止莜面粘手。然后从面团上揪了大豆大小的面丁,把它放在光滑的石板上。
姥姥说,接下来最关键,用手掌均匀地使劲向下把面推开。
姥姥一掌下去,只见小面丁,瞬间变成了趴在青石板上的面片,面片超级薄,最薄的地方都会隐约露出青石板的花纹。
就在我看得认真时,姥姥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面片的最上方,一抬手,面片顺势卷在姥姥的食指上。
伴随着我的“哇哦”声,姥姥对我说,一个,成了。
然后她把做好的栲栳栳立在了事先准备好的笼屉里。
只一会儿的功夫,笼屉中的栲栳栳就像蜜蜂的蜂窝一样,一圈圈地发展起来,密密麻麻覆盖所有笼布,从上方看下去,一整屉的小圆圈,好不可爱。
就在姥姥做的过程中,我也在努力地跟着做,但结果很难堪,不是面片太厚,就是在卷的过程中断裂,要么就是直接推断面片。
见我气馁,姥姥鼓励我说,别着急,这是个技术活,需要用时间磨,你才几岁?
见我仍然不开心,姥姥接着说,姥姥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给人家当童养媳了,在别人家的屋檐下,是没有时间生气的,不如再练起来。
听着姥姥叨古,我瞬间来了激情。忙问,12岁就嫁人啦?小学还没毕业呢?
只见姥姥大笑着说,饭都没得吃,哪来的学上?
姥姥把做好的烤姥姥放进蒸锅,点燃柴火,然后找出夏天做好的西红柿豆角罐头。
偏远加落后的农村,尤其是在冬天,各家的配菜都取决于农妇,农妇勤劳手巧,冬日里,这家的餐桌上就会出现花花绿绿的配菜,比如腌白菜、腌萝卜、腌茄子等。
罐头瓶的西红柿豆角也是其中之一,都是在盛夏罐装完成,储存起来,冬天享用。
话不多说,热锅起油,伴随着呲啦声,两瓶西红柿豆角进锅,铲啊铲,一应调料进入,因为西红柿豆角本身在罐装时,就已经过火蒸,所以,很快就能出锅。
等到栲栳栳出锅,只需将西红柿豆角汁浇在栲栳栳上便可开吃。
不得不说,就在我打下这几个字的时候,我都在不自觉地吞口水。
香醇的莜面蘸上满满的西红柿浓汁,嚼一下,仿佛整个夏天装进了嘴里。
每每吃到姥姥做的这道菜,我就会顶着极具夸张的脸,凑到姥姥连跟前,对姥姥说,太好吃了,激动之余,还会把汤汁喷到姥姥身上。
姥姥总是笑着把我推开。
如今的我已为人母,但这道菜,我仍停在新手期,因为不管我怎么做,味道都差得很远很远,可以说,做一次,难过一次。
既然做不来,那就买吧,结果买下的也是各种不尽人意,要么皮太厚,要么材料不佳,或是火候不到,有点柴,要么火候太过,不筋道。
是我太挑么?我在想,我只是太想念那个味道。
以至于,已放弃去追寻,因为知道不可能,因为姥姥真的不在了。
在下不才,会画点小画,姥姥在时我没有相机,所以,遗憾没有视频或是照片可以放出来,但是,我有记忆。
这是我凭记忆画的一张小画,聊表我对姥姥的思念。
今天虽是冬至,可不知为什么,我却奇想栲姥姥。。。
思来想去,原来,包饺子也是姥姥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