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确定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周游世界的梦想,至少对我而言,的确如此。记不清是老妈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描绘在先,还是我在她的生日贺卡上承诺在前。总之,那句“我要带你周游世界”是一个孩子能想出的最气势磅礴的话。“世界这么大,总该去看看”。
这几年,工作闲暇和老妈去过一些地方,成行前皆为心之所向,成行后就慢慢淡忘。自以为很用心地做了攻略,总结起来无非是抢购经济舱位,预订快捷旅店,团购双人套餐,打卡5A景点。朋友说财务自由才有资格旅行,你那充其量算是走过场。这话有理,但我却不全以为然。
如果说我对旅行保有什么最初的向往,尚未在时间的软磨硬泡中流亡,那就是以一场最朴素的出发来应和心底最长久的期待——骑行川藏线。
川藏线有什么魔力?小的时候和妈妈看电视节目,总被告知有个神秘的地方叫西藏。那里有最蓝的天空,最清的湖水,圣洁的雪山映着晚霞,红了脸庞。欢快的溪流穿过草原,结伴远方。成群的耗牛星罗棋布,五彩的经幡格外夺目,热情质朴的藏族阿妈,递过洁白的哈达。“扎西德勒!”,万语千言汇成一句话。儿时的记忆里这一切都很清晰,儿时的热望里这一切又非常遥远。
我居住的小城在东北的角落,和西藏真的隔着八千里。八干里路云和月,八千里路里萌生了最初的悸动和期待。
后来我们小城里发生了件很轰动的事,一位退休阿姨决意骑行去拉萨,一走就是几个月。我并不认识她,但是她的骑行日志在QQ空间里被几经转载后进入了我妈的视线。我趴在家里的中国地图上想要把我家和拉萨连接在一起,地图太大,格尺需要平移几次才能接连上。歪歪扭扭的,这条线跨越了祖国的大半山河。一旁的妈妈却告诉我,骑行要沿着公路,有起伏,有往复,比我画的这条还要遥远和曲折的多。那时我笃定这位阿姨周游世界去了,我很羡慕她。平素晕车到极点而很少出远门的老妈看着地图,突然问我,“要不咱们也买上一辆山地车?”她可能不是与我对话,更像是和自己攀谈,她惊醒地发现还有这样一种方式可以踏上征程,山水虽远,却终能到达。
于是,在小城仅有的几家车店里精挑细选,反复比价之后,我们有了一辆在当时看来还不错的金色山地车——美利达公爵600。那个时候我还不会骑车,对距离的把控也仅限于从我家到姥姥家。但是我对我妈骑车的姿态很是羡慕,整个小城,再也限制不了她,她像少年一样飞驰。
时间按部就班的流逝,我们按部就班的生活。老妈全身心地扑在工作和我的学习上,根本没有预留足够的空间支撑长途骑行的计划,预想中的“离经叛道”并没有机会发生。那个远方的世界,搁浅了。
后来我长大了,越发生龙活虎。读了更多的书,了解了更多的文化,她却渐渐衰老,上下楼梯都要休息一下。我学会了骑车,总嚷嚷着远行,我妈却说骑行伤膝盖,一定要当心。
我瞒着她骑行了第一个300公里,两天时间,近一半的雨骑,衣服似乎没有彻底干过。近80公里的夜骑,没有骑行灯也很少有路灯,载重10吨以上的卡车呼啸着在身边擦肩而过,让人后怕。当然这一路也有艳阳高照,也有意气风发,莽莽撞撞的第一次,简直作死,但却着实难忘。这让我觉得离骑行川藏线似乎又近了。我屏蔽了老妈发了朋友圈,可后来她还是知道了。她说谁人年少不轻狂,但仍旧嗔怪我瞒着她。她说以后出行,要准备充分,要行事成熟,更重要的是要报平安,能走多远的路真的不重要。
转年十一假期,我骑行了更远的滨海路,大约600公里的路程没有太多波折,一路阳光正足,风景甚好。骑行在绵长的国道线上,无言但喧嚣,骑行在蜿蜒的乡野路间,寂静却鲜活。我又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午后,我和妈妈趴在床上看那位阿姨的日志,阳光透过纱窗,越过窗台上的吊兰,在地图上投下了点点光斑,它们散落着,扩大着,移动着,仿佛在一路向西,那是我们约定周游世界的最初勇气。
去年夏天,我和老妈终于去了拉萨,不过不是骑行而是坐火车。一路风景太美,和想象中无差。但老妈高原反应外加晕车,多半时间我们只能在城区里转转。返程的前一天我独自跟团去纳木错看星空。汽车翻山越岭的行驶,海拔5000米的地方,仍旧有骑行的人,三三两两。
那晚,在湖边住宿,窗外雨急风骤,电闪隐着雷鸣,窗内铁制大水壶稳稳地坐在滋滋作响的炉子上,牛粪烧的正旺。五颜六色的冲锋衣搭在长椅上,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面,分享着各自的故事。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情境下,没有陌生和警惕,每个人都很亲切。团里有七个年轻人刚刚结束川藏线骑行,他们讲相遇的故事,讲一路的风景,讲藏民的热情,也讲爬坡的苦涩,雨季的难缠。他们中的大哥拿出进藏前的定妆照,对比之下又是一番哄笑。这样的天气终究是没能等到落日和星空,虽有些遗憾,但是一排排简易板房里浓缩的五湖四海让我很是留恋。
分别前,大家互加了微信。我逐一点进去,七个人的背景照片都是同一张。七个钥匙链拼放在一起,前六个每个上刻着一个字,分别是“干”“万”“里”“吾”“往”“矣”,最后一个上面刻着“小七”,小七是女生,也是最后加入的一个。
我把这些讲与老妈,她听得入神,转而问我“你还记得不,买山地车那年,咱家那也有一个去骑行的,也是女的,还挺大岁数了。我点点头,我当然记得这件事以及地图上那个歪歪曲曲的路线和周游世界的稚嫩愿望。世界那么大,总要选个起点出发。
在川藏线被过度消费的今天,越来越多的人在质疑这条骑行路上忙忙碌碌,盲盲目目的人们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初心。可有些事情,没有做过,怎能妄谈意义。我想我终会出发,带着我和老妈的热望,在日光里汲一腔昂扬,在夜空中提三分勇气。
写给未来,写给出发那日,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