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汤面,是我来到城里以后才知道的洋名。在我们那个山坳里,叫“醋长面”。十多年前,也许是村里普遍穷困,也许嫌麻烦,正宗的醋长面只有家里来客人,或者节日才能吃到。平时,大都是改良版,长面是长面,但是浆水的,要不就一锅子长面里倒点生醋,未免乏味。
这碗醋长面要好吃,也是有些讲究的。面当然是手擀的最好,那时候,擀面的案板,不似今天的这样小气,大概是一个大人的胳膊与肩平了伸开的那样宽,这擀好的面也和案板一样的大。但案板是长方形的,而未切的面则是圆的。这时候,总要隔空掉着一截。那时候,放学回家,如果老远听到有亲戚来的声音,路过厨房门,总能看见蹭亮的面晾在案板上。
擀好的面,须得切成一把一把细长的面条。切长面是一门技术,不似现在的机器,面条是整齐划一的。记忆里,妈妈总是用刃子(割麦子的镰刀上安装的长条刀)根据每个人的需求一根根切。细面条就比较费劲,韭叶次之。但是,我们兄弟姐妹和父亲,最爱的还是宽长面。我妈切面的时候,只切一把大宽,火还在灶膛里燃烧,我和父亲,弟弟已经拿着碗,站在锅台,碗里是半碗醋汤,边喝边看着锅里翻滚的宽面条。
常常一把宽面捞到每人的碗里,不到一分钟就见底了。
面再有劲道,缺了醋,就不是醋长面了。这味道,我虽然十多年不曾闻到过了,但是回忆起来,那香气,仿佛穿透层层岁月山河的遮挡,缭绕于鼻端,真叫人牵肠挂肚。长面配自家粮食酿的醋,才算正宗。以前,到了冬天,家家户户都要酿醋的,成色好的,放上好多年,也是历久弥香。
做饭的锅是大铁锅,土灶里架上柴火,倒点胡麻油,油烧热了炝点葱花,醋一入锅,到处的香气弥漫。以至于,背着书包走进村口,还未进门,空气里到处飘着醋的味道。这时候,心里像开了花似的,真觉山珍海味也不过如此。
滚烫的锅里,放上妈妈切的长面,浇上醋汤,再来点炒的葱花,或者春天里菜园新长的韭芽,一碗醋长面就大功告成了。
记忆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多年以后,不管是进村,还是站在厨房门口,我再也闻不到那弥漫在空中辽远的香味了。
可是,它却总是在不经意间,撩拨着日渐麻木的味蕾。隔的越久,那香气,越浓烈,思念也越发的急切。
每次,看见朋友圈里,有人晒凉粉糊糊,晒粉条,身体里的馋虫轻易就被勾出来了。
想起了,就串遍大街小巷,吃一碗酸汤面,虽然看起来色香味俱全,到底不是那个味。心血来潮了,也买来面和醋,自己就忙活起来了,半天的功夫,一碗面虽然摆在面前,但是终究还是索然无味。那面条的工序,看了十多年,自然也是烂熟于心,可就是没有那股特殊的香味。
走过许多地方,遇见许多美食,也曾在麻与辣里徘徊,在酸与甜间徜徉。却再也不曾遇见,一家人端着碗,在热气蒸腾的烟火气里,争妈妈擀的那一碗,冒着热气的醋长面。
不知是那段岁月太过美好,还是时间把那一丝丝温情发酵,放大到四肢百骸,以至于,所有的美食,都黯然失色。时常惦记的,却是农家最普通不过的,一碗醋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