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英歌h
江南小镇,季节错乱的早晨。万道锐利霞光穿透远山迷雾,将朵朵白云晕染得粉红粉红。
杂草丛生的小径两旁,一丛丛、一簇簇盛开着紫色的小野花。我忘记了名字,只记得它的花语是“怀念”。
这是林深处一片地势开阔的向阳山坡,沐浴着温暖的朝阳。乌桕树的红叶衬着霞光,鲜红似血。
一串串杂沓的脚步、一声声唢呐的悲鸣,惊飞林间鸟雀。
一个苦修80余载的魂灵,在此入土为安,与先夫聚首。
送走的,是王兄的大舅母。
平时接触极少,在我对这位大舅母模糊的印象里,她总是抿着嘴笑眯眯,收拾得干净利落。
每年正月初三,外甥给外公外婆上坟的日子,我们和王兄弟弟两家,会先去镇上给大舅、小舅拜年,上坟回来吃餐饭。
就是这餐饭,每年都让我们很纠结。大舅、小舅都想让我们在自家吃饭,好像在谁家吃,谁家就很有面子。小舅强势,一不高兴吹胡子瞪眼,脸绷成冰冷铁板一块。小舅母则热情似火、行动如风。我们一进门,她就点火开炒,一盘盘菜早已备好。等我们上坟回来,一桌丰盛的菜肴已摆好。小舅挺着腰板正襟危坐,盯着门口。而大舅母还在厨房忙活着。这时,墙上的钟也许才指向十点半。
在这种态势下,输赢已成定局。在我印象中,我没在大舅母家吃过一餐年饭。我也从没见过大舅和小舅两家同桌进餐。
王兄过意不去,陪小舅酒过三巡,会和弟弟轮流到大舅家坐坐,意思几筷子,但逗留的时间不敢过长。
要说大舅和小舅家有多远?一墙之隔,不是院墙,是房间挨着房间,本就是一幢房子,开了俩门而已,后院都是通的。
我们吃好饭出来时,隔壁一直在听动静的大舅母会追出来,硬往我们袋里塞红包。是那种小小只的红纸袋,里面塞着柏树枝,鼓鼓囊囊,也许是20块钱,也许是40块钱,崭新的纸币,不管大人小孩,人人有份。有时,她还会往孩子怀里塞一袋煮熟的鸡蛋。
近两年春节,不必纠结了,大舅已去世,大舅母去杭州帮女儿带孩子。我最后一次见到大舅母,是去年6月份婆婆病危时,她赶来探望。当时看她还精精神神的,不成想,相隔一年半,已是天人永隔。
早上送葬队伍里,我没见到小舅的影子,只见到瘪瘪嘴、总像在笑的小舅妈。她和一群年纪相仿的女人走在一起,边走边叽叽喳喳聊着里短家长,不时传来女人的笑声。
我有点不太理解。这条长长的送行路几乎是当地所有老人走向人生终点的必经之路,那套繁复的仪式,总是在村里周而复始地上演。兔死尚且狐悲,何况村人乎?
可转而又想,她们如此看淡生死,也不失为一种豁达吧。
村中祠堂也是老年活动中心,祠堂内,一桌桌老人在打牌,祠堂门口,一群群老人在晒太阳。一切是如此和谐安宁。那些逝去的老人,如夜空不经意间划落的一颗流星,悄无声息。生活如水,水面也许波平如镜,水流却永不止息,一路向东。
昨晚在祠堂内吃饭时,小舅来得迟,一声不吭往我们这一桌落座,气氛霎时凝重。王兄跟教幼儿园小朋友似的示意我:
“快,叫舅舅!”
“舅舅好!”我乖乖地配合。
舅舅板着脸鼻子里哼了一声。两个外甥左一个倒酒,右一个夹菜。这时,身穿孝服的大舅家3个子女走过来,齐刷刷“扑通”跪在小舅身后,带着哭腔叫叔叔,好像是说,他们爸妈都不在了,以后视叔如父吧。
小舅一扭身,赶紧将他们拉起。等再落桌时,小舅脸上的冰好似在融化。同桌的人开始劝酒:
“以后你就是家族里年纪最长的了,你是老大!”
小舅那张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下来,露出慈祥的笑容,端起酒杯,冲一桌人晃了一圈。
那一刻,我注意到,这位硬朗朗的老人,似乎挺了挺腰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