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15

十四,老一辈的革命史诗

        我们孔元庄,表面是个平静的平凡的小村庄,其实真的有很多不平凡的人和故事。祖辈留下很多可歌可泣的人和事情,一直在老人们的口中流传着,亦或是真,亦或是假,或者是真真假假的,可能要随着孔元村的没有而终究烟消云散了。

          我的二爷肖恒宽,是我一直想讲,却又不太敢讲的人。二爷有很多的故事是奶奶的东拼西凑的给我讲的,有的时候是和钱以屯家吵架后断断续续的说的,有的是夏天的下午,奶奶在房子东面的桃树下,凉匾里,边摇着扇子边和我们说的,不知道是不是有夸大或者是杜撰的成分,但是奶奶的眼里经常流露出一种眼神,显得刚毅而又倔强。每次一段小故事之后,奶奶总是摇着扇子说“小乖,你要切切记在心。”然后奶奶用这个口头语也在说着二叔和堂哥之间的鸡毛蒜皮的矛盾,这个让至今年已经七十的二叔和快五十的堂哥依然关系不太融洽,这是后话。

           二爷的故事我还有个不太敢讲的另一个原因是:二爷是死在家里面的,虽然在战场上负伤,但是他的警卫员和其他人把他抬下来,先偷偷的放在了黄桥季市的一位农家大概三天,又偷偷的运回了我们孔元,在乡长郑治学家整整二十天,最后才在一个雨夜运回家了。运回家时候二爷已经是神志不清了,和祖奶奶剪短的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几句,就过世了。因为当时形势不太明朗,孔元各种人都有,国民党、还乡团、共产党、各种探子,而且黄桥决战打得正酣,听说陈毅大将的警卫员都上了战场。奶奶和爷爷在二爷过世的当天夜里就将他埋在了舅舅家的一块田埂边。钱家的土地上。二爷就这样被掩埋了。一直到我父亲当兵的时候,祖奶奶去找郑治学,郑治学又找陶县长,提出我二爷的名字,才将身体根本不合格的父亲,以军属的身份送到了部队。再过了很多年,我的母亲,帮我祖奶奶去县民政局,又找陶县长及其夫人证明了我二爷的身份,又从泰县革命烈士陵园里面找到了二爷的化名“王申明”,将人物和事迹对上号,这才将二爷追认为烈士,从那时候起,祖奶奶开始享受军属待遇,每个月拿津贴二十九元八角。

         说实在的,二爷的烈士,是追认的,因为他是枪伤死在了家里。直到他死后的很多年,才翻出他的档案,被追认为烈士的,那时候他早已化为一捧黄土。

        二爷小时候聪明,能识字,而且有点倔强,一九三四年,他来到泰兴的本来目的是“上共产党的学校”,根本不知道这个学校是学什么的,刚刚来的时候也就虚年十岁多点,算十一岁。刚刚到泰兴,二爷是来的这么多的孩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位,但是是识字最多,衣服最整洁的一位,当时接待他们的人都以为二爷是地主家的少爷,一时兴起来玩“过家家”的。先安排到伙房,直到二十天后,这个娃娃的聪明和机智,吸引了他们。二爷就被安排到了侦查连作为最小的干事。侦查连的干事,就有点像我们孔元庄附近转悠的探子,但是他们更加专业和有目的性。二爷十二岁的时候,被安排在部队参加了最严密的训练,从打枪,到潜伏,到化妆,连爬树都经过了严格的考核。到十四岁那年,二爷已经是边训练边作战的“老兵”,他参加过无数次的骚扰和袭击国民党以及日本人的行动,在这些行动中他成长起来了。边得更加结实,更加稳健,变得身手矫捷而且成熟。

           二爷的部队是属于华东野战军,六二团。刚刚开始二爷从伙房到六二团,担任战士,到姜堰一带来刺探姜堰的部署和兵力,二爷找的是年龄差不多的陶老二,陶文仁,陶老二带他当天夜里和大胡子的特派员见了面,大胡子特派员看着二爷这个年轻的娃娃,老练的从后腰的补丁里拿出了连长给他的便笺,上面的抬头是“华东野战军东战区”的条子,看完了之后,他向二爷交代了:“今天晚上先睡觉,明天早上陶二带你去。”

           第二天一早,特派员交代陶二两点:一,无论如何竟可能的保证二爷的安全,不能惹是生非。二,趁着人起早的档子,带着二爷走姜堰一圈,看看岗楼和位置。

         陶二带着二爷,穿着破衣服,假装捡粪的,跟着人进了城,那时候姜堰城东面和南面有岗楼,且有重机枪把守。戒备森严。陶二带着二爷混在人群中,每人挑着一个粪叉和屎篓子,往岗楼下走,边走边在数着岗楼里面缺口的机枪口的个数和来往巡逻的警察以及国民党和日本人的人数以及规律。这个是他们要核实的。他们城东数完了到城南,城南数完了往城西,城西数完了再往城北,粪篓子里面的粪却没有几个。太阳偏西了,两个人又挑着粪篓子回来了,在回来后一放下笔,二爷就从大胡子特派员的桌子上拿起了铅笔,准确的画出了整个姜堰的布防图和机枪的布置图,这让大胡子特派员惊讶不已,也非常佩服这个年轻的侦查员。

           后来攻打姜堰的时候,二爷已经是侦查团团长,姜堰打得也特别艰难,奶奶说当年共产党打姜堰,打了很多年,没有打下来。从第一次打姜堰,就造成了我们姜堰及其周围的各种势力特别复杂,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大家都相互的不相信。共产党第一次打姜堰,其实是没有打下来,因为姜堰警察的部署和海安地方国民党军阀的支持,日本人的凶残以及共产党的装备差,都有很大的关系。国民党的装备精良,日本人虽然不多,但是泰州方向的日本兵的支持,以及东面海安韩姓国民党军阀的火速增援,让共产党好像通了个马蜂窝。共产党的小股部队打了一下之后,就很快的往南撤退了,从东西两方面赶过来的日本兵和国民党军队,整整在姜堰的周围,扫荡了三个多月。那三个多月,很多的家属都全家逃难去了,甚至连哪家参军的都得到姜堰报备,不去的就涉嫌通共,这段时间,考验了刚刚上台的郑治学的能力,我们孔元庄相对比较太平,其他庄就很难了,国民党家属把共产党家属绑树上割肉的,有的乘机迫害共产党家属的以及霸占家属的财产的,甚至乘机报仇杀人的,比比皆是。一直折腾到了来年的春节才相对安宁下来。

         二爷虽然拿到了整个姜堰的布防图,但是泰州和姜堰以及海安的敌人相互呼应,且这么快。是二爷没有想到的,这个也是很多人没有想到的,攻打姜堰的计划就暂时搁浅了下来。但是对于姜堰的不断侵扰,一直没有停止过。奶奶曾经好几次说过。“南面的共产党打仗不用枪”说的就是二爷领导的几次侵扰。把姜堰、泰州、海安的敌人奔忙的疲惫不堪。

          冬天的夜晚,二爷组织人,搞了芦苇和火把,以及水桶,鞭炮。从姜堰的南面 西南边,大喊“冲啊,杀啊~”然后往姜堰方向跑,“噼噼啪啪”的在铁皮桶里面放着鞭炮,火把点红了半边天。这样搞了三四次,让城里的敌人头疼不已。直到最后一次,真的扬州、无锡等地方的共产党人打过来了,浩浩荡荡的往姜堰进发,姜堰和泰州以及海安的敌人还是以为是“装腔作势”,直到真枪实弹的在姜堰打起来了,海安和泰州的鬼子才发觉,真的姜堰打起来了。

           姜堰的争夺战打得相当的惨烈,我的爷爷和奶奶都参加了“民团”。民团其实就是“抬尸队”,姜堰附近的各家各户,无论你是哪一方的家属,全部抬着自家的门板,到街上抬死人。所抬的人,把领章全部撕下来交给民团队长,队长收集起来再上缴。奶奶每当说起这样的经历就眼睛瞪得老大,她说,都是外地来当兵的娃,已经分不清是什么兵了,两两的抱在一起死的,没有耳朵的,半个脸没有的,特别恐怖。很多人都已经发臭了,各家都去领着席子,把人两两头脚颠倒的卷在一起,用绳子扎在中间,然后到姜堰东南的旷野地上挖坑埋那了。那时候姜堰附近的无论是国民党和共产党的家属,都是一言不发,没有再发生争斗,大家都被吓坏了。连哭都不敢,也来不及哭。后来打姜堰警察局的时候,共产党和国民党隔着一条河,共产党的指挥部设置在河东南,就是今天的“曲江楼”,敌人的指挥部在老的警察局,现在的姜堰中学五四堂边上。相隔一条河,大概五百米远。最后攻占的时候,用双方的尸体作为桥梁,人踩着过去的,整个河水都是血红的,上面浮着黑黑的苍蝇,共产党攻过河之后,对敌人的据点进行了疯狂的扫射,这个场景在《泰县志》上好像有记载。二爷全城参与了这场战斗,这场战斗依然在年过八旬的老者嘴边上谈起,那是真正的非常残酷的战斗,唯一的一次发生在姜堰的残酷的大规模的战斗,这次战斗,让海安部的韩姓军阀大伤元气,听说他曾经向蒋介石请求支援,被蒋介石以“战事多,望能自救”拒绝。

          二爷在这场战斗时候,已经是成长为侦查团团长,仗打完后共产党并没有完全占领姜堰城,那时候提出国共合作一起抗日,共产党军队又撤出了姜堰,将姜堰让给了国民党。二爷骑着高头大马作为“谈判代表”回来过,也回家过,但是他回家走了,却给以屯的“秋后算账”留了不少的借口,给爷爷奶奶带了不少的麻烦。

         韩德勤,当时进驻海安的国民党最高将领,在一九四零年和二爷的部队发生了正面交锋。在历史上叫做“黄桥决战”,这场战斗的惨烈程度远远超过了姜堰的争夺。黄桥决战的惨烈,让好几代人都对战争有了相当的恐惧。当时韩德勤的部队大概三万多人,而二爷的部队大概只有不到 五千人,二爷那时候已经是泰兴党校的校长。二爷带着自己学校的“文化人”一起参加了黄桥决战。刚刚参战的第四天,爷爷就被韩德勤的机枪子弹击穿了前胸,击穿了肺部,从前到后背,一个大洞。被人抬下来后先藏在季市的老百姓家,只藏了一天,因为战事的前后推进,当天夜里,他就被人用担架抬着回到了孔元。到孔元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了,藏在郑治学的家里。郑治学让老婆用豆浆和豆腐脑喂了二爷大概二十天,二爷高烧不退,神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在一个冬天的夜里,郑治学安排人把二爷抬着送回来,他交代了几句,走到隔壁的钱以屯家敲响了门......

          二爷回到家的当天就过世了,他那年刚好虚年三十,祖奶奶连哭都不敢大声,在家里摆放了一天后,就偷偷的埋在了庄东面的田埂上,连石碑都不敢写......

        陶文仁作为二爷的学生,也是二爷的部下,参加了黄桥决战,他活了下来,他一直在黄桥和泰县这带活动着,如鱼得水。也名声大赫。陶癞子,就是那时候出名的,韩德勤的部队一直在抓他,但是一直没有抓到,抓了几十年都没有抓到.....

         老一辈的很多革命的故事,在坊间流传着,比泰县革命烈士陵园的故事要精彩和具体得多,以前回家经常和健在的年纪大的老人来谈以前,谈他们知道的事情。他们用朴实的语言,说着熟悉的人的精彩的故事,感叹着和平盛世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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