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每个队里都有个会说书的——三队的白城,燕吖子的三爷,我们屋里的胡爹……有几句话说的是:看了增广会说话,看了水浒力气大,看了聊斋说鬼话,还有一个是呛啷说的呀?”
爸爸说:“看了三国计谋大。”
“对对对,胡爹天天说这个话,说的我都记得了。一到晚上胡爹就开始说书,说三国,说水浒,说聊斋,看了电影也回来说……那些人把堂屋都坐满了,蚊子咬也不怕……有个叫牛儿的,天天端着碗过来听书。一老把个嘴巴张起,饭都忘记吃了。别个说,人家听书是用耳朵听,你是拿嘴巴听……”
夏天的傍晚,我们村的荷包蛋会在桥上吹笛,尾巴子的爷爷在桥头说书。听众不多,五六个而已。额暴头丁罗成和妈妈所说的牛儿类似,也是张着嘴听。
又说:“村里请客做事,讲面子的还会打一场电影。一听说哪儿哪儿放电影,好远都要跑去看的。有时候风一吹,把放电影的声音吹来了,睡都睡了,从床上一蹦就起来,走十几里路去看……有回前进大队放电影。洗澡都睡了,风把声音吹来听见了,二话不说,爬起来就走。7队那里涨水,尺把深,趟水过去,泥巴子沾一满脚。怕迟了赶不上,还从麦田,黄豆田里撒近路,蛇都不怕了……真不晓得那时候的人是啷有那么好的精神。放《列宁在1918》,看了几十遍,硬是看得背得了。讲瓦西里他们。还有《地雷战》……”
爸爸说:“还有《苦菜花》”
“恩。后来的《林海雪原》啊,《白毛女》啊……”
爸爸说:“还有《洪湖赤卫队》……”
镇上的电影院
学校组织去狸猫镇看电影。我爸给了我和姐姐每人一块钱。
傍晚,我拿着那张红面大钞举在手里迎着风满地乱跑,哦哦的叫。隔壁朱平平鄙夷地说:“罗新爽只怕从来没给过吖们钱啰,一块钱喜这个样?”她不知道的是:我那天晚上激动得一夜没睡:沿着蚊帐望上去,屋顶的瓦片之间有块玻璃,透过它看见天空的颜色从墨蓝变成漆黑,从漆黑变成墨蓝、从墨蓝变成深蓝、从深蓝变成浅蓝……听见远处鸡鸣,附近和我们家的鸡也“喔喔喔”叫起来;麻雀的“叽叽喳喳”声和水杉树的香气飘进屋内……
看的是《南京大屠杀》,对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来说,看这部电影实在是太难熬了:从开始到结束,感觉不到一丁点乐趣,看完之后,心里还堵了好多天。同学们的观后感也都是“不好看不好看……看见女的就强奸,看到男的就活埋”。
后来又组织了几次,看《大决战》,《开国大典》,《南征北战》……一般都是黑白片,看不太懂,也觉得没意思。有同学说:“咔意思都没得,还不如在家里看《希曼》呢。”
而且整个过程感受也不好:要走好远一段路,到了狸猫镇电影院之后还要在门口排队,热的要死。排好队进去一瞧——除了最后一两排,或边边角角还有些空位之外,所有的好位置早被人占满了。不由得疑惑:这些学生是怎么进来的?开门之前就进来了?是不是镇上或者附近的小学都有关系,可以走后门,获得了优先选择权?而我们这些偏远的农村小学生被别人卖了都不知道?那还装模作样的要我们排什么队?等他们把位置都坐好了才放我们进?无耻!就这素质还看什么《孔繁森》,《焦裕禄》,《雷锋》……
本来是一场爱国主义宣传,结果却让我们在小小年纪就感受到了现实中的黑暗。
大家在黑咕隆咚的影院里面分散开来,自行寻找座位。我坐在角落里,看着周围的陌生面孔,心中不安,根本无心看电影,呆一会就溜出来买零食吃。那些消息灵通的小贩们,早在电影院门口的台阶上摆满了流动零食摊。
在里面阴暗,沉闷,不公,出来却阳光明媚,自由自在,有吃有喝。所以每次学校组织看电影,对我来说完全成了一场进城买零食吃的活动。
打电影
听说有地方打电影。姐姐,灰锅和我走了老半天,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村子,远远瞧见一块银幕。走近时,只见银幕前人山人海,无立锥之地。连银幕反面都站了不少人。
我看了半天反银幕,心想:我们那么远跑来,走了几里路,脚都走疼了,最后却只能看这个?
正郁闷,突然下起暴雨。我们跑到旁边的屋檐下躲雨,心中暗喜:等那些有好位置的人一走,我们就去取而代之。伸头去望——虽雨如瓢泼,那些人一个个被淋得落汤鸡似的也自巍然不动。明明有几个提起板凳要走的,一看周围人不动,也都犹犹豫豫地坐了下来……
我大怒:不就是看个电影吗,还雨打不动?有必要这么执着吗?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搞得丑,丢你们全村的人!
屋檐下只能看到半块银幕,我瞅了一会,觉得不过瘾,于是离开屋檐,躲进旁边的一垛谷草堆内。那儿虽说只能勉强遮身,但能看到相当大一块银幕。
电影结束回去的时候,我的裤子,鞋子滴了一路的水。
无声电影
吉祥老头打电影,因设备出了故障,只有图像,没有声音。虽说如此,但依然挡不住观众的热情。响铃说:“就是要没声音,就是要你把他说的话猜出来,这才有意思,这才显得你有水平。”
我觉得他说的似乎有道理,一边看一边努力去猜。不久,看着那些热情不减的观众,心想:完了完了,看来就我没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