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我养我的村子里,淇河在最西头,我家在最东头。
淇河水并不深,顶多也就到大人的腰部,但出于安全考虑,小孩子是不被允许单独去水边玩儿的,而我家离的又远,家人就更不敢放我单独去了。所以,记忆里,我多是在午睡后的夏日里跟着秀姑姑或芹姑姑去淇河洗衣服。
说是去洗衣服,于我,不过是个玩乐的由头。
姑姑挽着一个大大的巴斗篮子走的慢慢吞吞,篮子里是要洗的衣物。我只需拎着一袋健美牌洗衣膏,一路上模仿着洗衣膏上蓝色小人儿天鹅般优美的舞姿蹦蹦跳跳,顾不上汗湿衣裳,很快就穿过了长长的鹅卵石铺就的街道。
街道尽头是条弯弯窄窄的“之”字形小土路,路两边没了村舍,取而代之的是绿油油的庄稼地。小路迂回向上,通往河堤。走到河堤最高处,面朝淇河,凉凉的空气如水做的屏障般扑面袭来,刹那间,整个人都舒坦了。
随即把洗衣膏往姑姑装衣服的篮子里一塞,张开双臂,迎着清凉的水气顺着平缓的坡路一溜烟儿地跑下去,跑过土路,跑过沙土路,跑过水泽,直到双脚踩到凹凸不平的鹅卵石才肯停下。
往往是等我趟浑了水惊走了鱼儿,又从带着绿藻的水草丛中扣住一两只蹦蹦哒哒的小白虾之后,姑姑才慢悠悠的到了水边。
我连忙放了小白虾,和姑姑一起选块平整光滑的大石头,用河水将本就干净的石块冲洗一番,然后从边上浸在河水里的篮子中拿出一件衣服摊到石块上,姑姑随手抹上点洗衣膏便开始“呼哧”“呼哧”地搓起来,我就在边上时不时的往衣服上淋点水,让泡沫更加丰富。
泡沫多起来之后就会顺着石块慢慢的往下滑落,我当然不会错过这些个不要钱却能玩儿个没够的小玩意儿。
双手并拢着小心翼翼地捧起这些泡沫,迎着着太阳的方向高高举起来,泡沫折射出斑斓之色。随着手的上下左右移动,小泡泡们又一个个碎裂得耀眼又闪烁。
玩儿久了看够了,就猛地分开双手,任其忽的洒落。偶尔会有些许飘到姑姑身上,换得姑姑一句“一边儿玩去”的含笑轻斥。但它们中的多数还是会飘落河里,随河水缓缓流去,又分开,碎裂,消散,不见……
也会和一同随大人来洗衣服的小伙伴一起,在岸边的沙土中挖个坑用来装小鱼儿。别看沙土表面一粒粒细小的沙子干巴着好像谁也不待见谁似的,你只需用手上下翻动几次,润湿后的沙子便会随你塑造形状。玩伴便负责挖一条迷你小蕖沟用以连通河水,之后将靠近河水那端用沙子堵上,小小鱼塘就完工了呢。
之后一起蹑手蹑脚的去河里捧小鱼儿。是的,用手捧,不借助任何工具。猫着腰,两手掌心向上,手背向下弯曲,慢慢伸进浅浅的清澈的河水里,然后眼睛锁定一群小小的鱼儿或是小鱼苗,手尾随,脚也跟上,足够近之后,猛地向前合拢手窝……如此多来几次,总能捧到几条落后的小鱼儿,然后欣喜不已地争相捧到小鱼塘里去。
倘若实在运气差到全无所获,还有一招儿:把先前堵上的小蕖沟再挖开,守沟待鱼。如果守也守不下去了,也可以到一旁抓蚂蚱去。还有不知名的小草小花和野鸭子。清如许的小河边上,总有的可玩儿。
几乎总是在玩儿的正欢的时候,就被洗完衣服的姑姑叫着回家。也总是跟姑姑磨磨唧唧,不舍得走。如果天儿还早又不急着回家做别的活儿,姑姑会选一块儿清爽的草地把衣服逐一摊开来晾晒,然后去和别的婶子姑娘们聚堆儿聊天,期间时不时地帮忙拧下大件儿的衣物。而我,又多了会儿玩儿头。
直到日头西斜,衣服都要干透了,再也没了磨叽的理由,才不情不愿地在水里涮涮脚丫子和凉鞋,拖拖拉拉走地在姑姑后面。走几步,便嫌沙子脏了脚丫子,又要回去再涮洗一番才肯罢休。
和来时不同,回去的斜坡路要慢慢悠悠的走。左边揪揪开满小紫花的决明草,右边拽拽狗尾巴花,分分钟都舍不得闲了过去,直到自己的影子在身前越拉越长……
光阴啊,它一刻不曾停歇,所以,姑姑们逐一的出嫁了。
我也慢慢长大,结婚,生子。
而今,我在村北九公里外的市里住,淇河还是在西边,也是一条街的距离。
市里的淇河边有金沙滩,有音乐喷泉,有错落的花木,有林草间的鸟语虫鸣,有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供人玩乐的小舟。
只是河里,鲜少有鱼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