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草渐迷离,蝶舞飞天地,我奔驰过苍茫的云雾山川,飞跃过绝峭的峡谷涧地,看过孤烟蒸腾的沙漠壁影,感受了雪域高原凛冽的寒风刺意;我从塞北的那头,飘离到冀南的这头,见识到水乡的烟雨朦胧,鱼米的不愁。
我是一匹马,也曾披戎戴甲,纵横沙场,驰骋继天涯。
我,是一匹马,胯下峥嵘厮杀,四足踏飞云霞,醉享滚滚红尘,活得潇潇洒洒。
我不过是一匹马,流落乡野人家,朝饮露水,月下忆风华。
我远离尘嚣,隔绝人烟,逃避了纷纷扰扰,只为抚平一块鬓角的伤疤。
哒哒哒!溅起一片水花……
河边有人,竟没想到,居然是他?
从此一别,你还好么?
01
“多亏了它,你才能活下……”
“马儿啊,看你也是匹战马,可愿随我出征南下,抵死拼杀?”
少年曾十五,相顾疑无路,今朝恩仇争锋,他日生死与共。我仰天嘶吼,践踏了无数草木。
“哈哈!你果真是一匹,矫健的战马!”
哒哒哒,我又做了一回战马,回归漫天的黄土,白沙,血浪与萧飒,却没了那件冰冷的盔甲。
那日,你终成将军,勃气蓬发,英姿潇洒,却斗酒醉下,说了半天胡话。
你说你征途岁月,俗事难料。怀念玲珑风貌,心挂情义眉梢,勇字是刀,忠义难逃。名利场中身浮世,义气台上人看潮,且行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知己可抛。
我长啸,人言滔滔,当时曾年少,本该寸心笑傲。
“昨日听我说了这么多,也只有你,最懂我……”
如果长枪未能破甲,如果白雪与他没有相拥而下,你,便不会颓然回忆长夏!
那年的长夏,除了蝉鸣,除了猎猎作响的山风呼啸,还有两个少年郎,并肩的两行,小小背影。
他他,月落日升,共檐十载神话。
我载着他,他骑着我,策马奔腾,去向北方的天下,故人啊!
故人啊,不说话。
烈酒洒过坟头,细小的指间沙没过双膝,脸颊,扬起阵阵,隐没在虚无的漫天黄沙。这里原本是一片草原,如今化作尘土,湮灭于亘古长河之下。
成王败寇,一抔黄土,都算不得一段佳话。
有人赶来,她跌落身下,蓝纱覆面,抬头一眼惊艳了时光的霜华。有十数流汉,却不敌将军的乱戟搅花。
我认得她,烈焰城头下最会打剑的刀家儿女,自小泼辣,却不得不教人佩服她的大胆和狡猾。她是刀家最有力的继承人,亦是带刺的玫瑰,烈焰的焰心,城头最美的美人。
“刀子,胥刀子。”
夜晚,长河汇聚一处星痕,落下光的门。我悄悄踩碎一地泪痕,听她吹一曲《烈焰猎人·裂心魂》。
“你真可爱。”刀子抚摸我的脸,头轻埋,浓郁的愁化作我喉头的垢,难以吞咽。她头上的蓝纱胡乱吹刮,轻擦着我,有点痒,我移开脚步,悄悄回眸。
“你知道这是谁教我的吗?”
我知道。
“你一定不知道,你怎会知道呢……”
她不再是烈焰最美的美人了,她现在是沃土最美的女子,她的性格,也最适合军营,她是将军的心头肉,骨中魂。
但是,烈焰的人,是不会离开北方的。
很多时候,是我载着他们走在山野的鲜花蝶舞中,或是流于拥挤的大街小巷,将军会买珍贵的首饰,但却未曾见她戴过。
她似乎异常执着于蓝色的头纱,我记得有人称赞过它。
那些日子,我有些忧伤,并不想离开马棚。
“你是不是生病了?”将军请了最好的大夫,却得了个心病的结论。
“怎会得心病呢?我应该好好陪你的。”我记得他说过,我是他最好的战马——最英勇,最俊美,最会厮杀,不,他称我是兄弟!
兄弟?恍惚回到过去。
他牵着我,回家,记忆中的桃源,一片逃离战乱的乐土。
刀子追来,想要一同前往,将军拒绝。这是我印象中,将军唯一一次强烈的回绝。
我们消失在刀子棕色的眼眸中,慢慢地,被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覆盖。
梦里谁能不贪不惹?当年的抱负,成了别人口中佐酒的笑话;人间过往,亦挡不住指尖流沙。
业饮了一夜的风涛,停留在山中云深处,这里四下无人,荒芜了一片尘埃。
“师傅!”眼泪是孤独的疼。
师门——我愣住……这个世界总是逃不过的业障,十年的光阴,十年的旧话,十年的布衣长枪,只剩一人灰冷的霜。
我尖叫,嘶吼,我是真的,煎熬……
将军牵不住暴走的我,但我只想告诉他,你卸甲吧。
打马过关河,一声令下,万马奔腾,万物嘶哑。远离了坚固的城,去向枯芜的西南。刀子被杏林候看中,将军领了命,只是要一份圣旨,要了她。
远远地,我能看见月下对影,刀子的眼,柔情的眸,看的,却不是他。
将军怀中,是烈焰,不是情话。
刀子抚摸我,说我看她的样子,像他;说我默默听她吹曲,像他;说我在她睡觉之时,悄悄踱至身边,也像他……
“可惜,你只是一匹马。”
她吹了一曲我叫不出名的江南小调,声音婉转,动听,却少了一份炽烈的情。
那日,她的心,早已随着少年将军的尸身,冷化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