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这辈子,注定是为另一个人活的。如秋风吹过海水,如夕阳撒遍山岗,你耗尽了整个生命,不过带起他生命中一点微澜。
一
梁春五大三粗,一米八几,膀大腰圆,毛发旺盛,胸毛从肚脐长到脖子,一副杀猪像,偏偏却是个弹钢琴的。
每次见他穿着大花裤衩,嘎啦着塑料拖鞋,坐在钢琴前面,胸毛随风舞动,一副骚浪贱的姿态,我恨不得天上垂下一束光,要么劈死他,要么劈死我。
艺术家多爱喝酒,梁春也不例外。烟台人喝啤酒论箱,一般俩人喝酒先拿一箱24罐,喝完散伙。梁春与众不同,跟他喝酒要先给他自己单独准备一箱半,这是打底,朋友聚会,他永远都是最后醒着的两个人之一。
另一个是徐璐璐,他俩就是我们朋友圈的传奇,千杯不醉的一对逼人。
二
2012年冬天徐璐璐结婚,我们从天南海北赶回来,好多人都很高兴。
婚礼前一天烟台下过暴雪,我开着老牛的破车去接梁春,去机场的路上,雪被压成白色的冰,整条马路几乎成了天然溜冰场,车在冰面上战战兢兢的挪动,像踩在蛋壳上跳舞。
徐璐璐五分钟一个电话,内容基本一样:到哪了,小心点。我不厌其烦,冲她吼:当好你新娘去,管那么多干嘛,没点屁用。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冷不丁蹦出一句话… …老牛的破车噪音太大,徐璐璐微弱的声音被暖风和发动机的轰鸣声裹挟,不知道流向了哪个角落。
徐璐璐是我们之中结婚最早的,我觉得自己像个贪吃的小孩,被人抢走了手里的糖。
我不知道梁春是不是也这么想,刚下飞机的他好像也没什么跟我说话的兴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些没用的废话。
婚礼很热闹,新郎英俊潇洒,新娘落落大方,郎才女貌,相依相偎一对璧人。唯一有点美中不足新郎有颗补过的门牙,可能是断过,做了个牙套在嘴里熠熠生辉。
梁春像变了一个人,极兴奋,端着杯子满世界敬酒,从小学同学敬到大学同学,从女方表姐敬到男方姑父,一共四十多桌,他敬了个遍。
新郎新娘出来敬酒的时候,他上去抱着新郎,一口一个兄弟,照顾好我妹子。新郎是个斯文人,微笑应着,笑不露齿,我猜是怕嘴里一抹强光射出来,闪瞎观众狗眼。徐璐璐穿着婚纱在旁边冲我瞪眼,我赶紧过去把魔怔了的梁春拉走。
我们从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玩,二十多年,这是梁春第一次喝醉。他跑到酒店门口,见着女的就叫老婆,见着男的就喊爸,我和酒店保安过来拉他,他嚷嚷:别拉我,爸,爸,别拉我… …
烟台的冬天很冷,海风刮起来像锐利的刀子,连雪花都冻得瑟瑟发抖。
三
我是个视觉动物,这辈子喜欢过三个女生:新白娘子传奇里的白素贞,tcl广告里的金喜善,还一个就是徐璐璐,徐璐璐真的漂亮,在二中是校花。现在小孩子评校花是长得漂亮就行,我们那时候可是要才貌双全的。二中我们一届有上千学生,徐璐璐常年排年级前十。
为了保护我们的公主徐璐璐,我,梁春,老牛不知道在教学楼三楼的厕所,修理了多少蠢蠢欲动的少年郎。
高考以后四人组分崩离析,徐璐璐自然去了top2,梁春野兽流的钢琴竟然能被中央音乐学院录取,让我们眼镜碎了一地。我和老牛沦落风尘,以wor3和实况足球8,混过三流大学灰蒙蒙的日子,和济南城灰蒙蒙的天。
高考是我们人生的分水岭,自此之后,理应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徐璐璐和梁春显然不是这么想。
那会没有高铁,北京到济南要坐八个小时绿皮火车。这对儿逼人每隔一周的周五坐火车到济南,周天晚上坐一夜火车回去,雷打不动。
前几次我和老牛还深受感动,富了不忘穷亲戚,这得多高尚的情操。后来这俩人来的次数太多,我们班女同学都知道了我有个女朋友,在北京念书,每隔一周都来看我。
我还想在大学多谈几次恋爱,生生被他们给搅和了。
四
直到大三下学期,我跟一个英语系的学妹谈恋爱。
学妹表面温婉可人,一双大眼睛单纯无邪,内心仿佛灭绝师太,一柄拂尘,能了却你心里所有邪念。
我电话时刻被监控,手机里连名字像女的男同学都被迫改名,比如一个叫姜晓琳的傻逼被我改成姜有才,堪堪躲过被除名的厄运。
正好借这个理由跟徐璐璐断了联系。
我从来没否认过我喜欢徐璐璐,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我是个天生自卑又自负的男的,就该庸庸碌碌的过完一生。新华字典里写:“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是不信的。
五
我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睡了一个圈,24小时。前一天喝酒太多,目眦欲裂。
手机里有几条徐璐璐发过来的短信,问我和梁春的情况之类的,让睡醒了给她说下。
梁春看起来也是刚刚醒过来不久,光着膀子坐那里吃油条,一条胸毛自丹田往上,直达喉结,仿佛一个巨大的半兽人。
“ 她终于结婚了” 说完就有点后悔,在梁春面前,我还需要掩饰什么?
梁春似乎没意识到我的窘迫,“你认识他老公?”
“不认识… …怎么,难道应该认识?”
“咱们高三还修理过这小子,在三楼卫生间,叫徐浩的,那会他是追璐璐的那些人之一。”
半晌无言。我心想这剧情有点狗血啊,持之以恒美少年抱得美人归,tm这演电影呢吧。
“这哥们本来也就山大的水平,被咱们打断半颗门牙打开窍了,高三成绩突飞猛进,跟璐璐上了一个学校。”
“然后就是璐璐天天喊着我去找你,你这小子鬼精,还能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心真够硬的,两年多,我俩车票都攒了上百张。”
我觉得我该难过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释然, 我们那有种叫安康的鱼,生活在幽暗的深海,长相极丑,只在求偶的时候,它点亮它眼前的灯。我一直不明白这种鱼,为什么要把自己最丑的容貌给最爱的对方看,我想,如果我是它,宁愿自己一辈子孤独终老。(姜晓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