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家里有本《唐诗三百首 》,我特喜欢,老捧着看。可是爸爸说,孩子,悲诗哀歌,不要多看。
现在想起来,爸爸说得太对了。为什么每个诗人写的每一首好诗都带着失意味道。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我小时候没受过什么挫折,每顿饭也吃得很香,却专门喜欢这种愁得吃不下饭的调调,真是让自己不解。
后来我奶奶在我上初三的时候出意外去世了,二月里来,寒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好多天,我光着脚丫子送奶奶下葬,又在我的心里买下了失意的种子。
失意的种子遇到合适的条件就会发芽,从此我从一个爱闹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安静的少年。
爸爸说得没错,文能穷人,大抵写文章作诗都是怀着一种失意的调调在写的,这样写出来的东西的确比活蹦乱跳写出来的东西更加有味道一些。
当然,爸爸的提醒和我的反思,都没能阻止我从失意里寻找诗意。因为我知道,即使我每天装得跟个二百五一样,什么烦恼也没有,那种思虑感怀照样还会占据我的脑袋消耗我的生命。我不可能阻止我的感知系统奔着文字化的方向一往直前。诗意提供了一种形式感,让人可以在焦虑中短暂安顿;这种形式感是把现实装进口袋,失意便有了缓冲,生活显得可以承受,甚至偶尔让人陶醉。
其实我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我也会厌恶那种失意的沉重感,压得我透不过起来。于是我毅然决然地抛弃了学文的念头,改投了理工科。自己的兴趣也从诗意的字里行间变换到函数、微积分、理论力学、结构力学、空气动力学、电路分析这一路的失意人生的麻醉剂里来。
可是,我变得更加的安静了,不爱说话,懒得理人。
诗意毕竟是个形式,失意才是人生的内涵。于是我的人生也开始经历各种各样的挫折,开始承受各种各样的失意。
我曾经一个人抱着篮球在球场玩一整天;曾经半夜塞着耳机听着音乐绕着学校转圈;曾经一个人跑很远去滑雪;曾经开车跑到旷野去看星星;曾经跑到我们相遇的地方默默感伤……
其实,我有机会细看的人生,不管诗意不诗意,就没有不失意的。人生本来就悲哀,怪不到诗头上来,悲苦终穷在先,长歌当哭在后,这次序是没有错的。但我没有说,其实我爸都明白,只不过心疼自己孩子,心存侥幸罢了。
我从机场开车回来,走高速,上五环,诗意地在时间和空间地隧道里穿行,却躲不过失意那庞大的磁场,孤独和失落感总是伴随左右。
飞越太平洋,飞越昆仑山,把自己交给天空,让她带我去旅行,看过了许多的美景,试着去理解别人的人生,经历了一路的孤独和辛苦,却怎么也逃不出心灵的牢笼——也许这就是人生,一旦开箱,恕不退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