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写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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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外出办事,从北三环的某一处经过,想起自己曾在这里住过五年多,这里曾有过我的一个“家”。
我在这里结婚,我的孩子也在这里出生,那几栋巍巍塔楼还矗立在那里,狭窄拥挤的街道依然嘈杂,我往街口一站,它独有的气息就扑面而来。记忆如此鲜活,我与它的世界却不再有交集。
这里因为毗邻三环,所以一天24小时总是闹腾腾的,从没有悠闲之意。在我的房间里能够清晰地听到三环路上车来车往,乱轰轰地碾压着世界,仿佛无所畏惧。
路口有个不大不小的超市,包办油盐酱醋等等一切生活琐碎。楼下十几家小饭馆,来来去去,兴衰不定,多年屹立不倒的只有两家:卖烤薯片的和卖麻辣烫的。果然,现在还在。
夏天,店家把烧烤摊嚣张地摆到了人行道上,混杂着孜然香气的青烟一蓬蓬地升起,整条街道就变得烟熏火燎。清早出门,摊子已经收了,人行道上留下一团一团黑黑黄黄的油渍,我就踏着这些油渍跳上公交车赶去上班。
楼下有一个自行车棚,一楼的大爷收拾出一块地儿来,支上炉子,每天清晨卖烧饼和炸豆腐汤,我隔三差五就去吃一次,大爷会给熟客多添几块炸豆腐。
有一年,冬天来得特别早,10月底就天降大雪。清晨推开楼门,大爷的小吃摊在白雪的映衬下热气腾腾。那天的炸豆腐汤有些咸,齁得我到公司后猛灌了两大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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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三环之前,我在北京的月坛也住过两年,那里有一位神奇的邻居,神奇之处是在我居住的两年中,从未和这位芳邻谋过面。
但我知道对面是有人住的,我听见他的门关关合合,原本塞在门把手上的小广告,被神秘的邻居拽出来散落一地。可当我出门时,对面的门却总是紧闭着。
日复一日,我忍不住好奇,有一次在听到对面开门的声音时,我快速推门而出,没想到对方的速度更快,我只看见一只脚快速地收进门里,门“咚”地关上了,再次陷入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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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月坛之前,我在北京的南城也曾有过一个家,座落在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里,四合院又处在一个狭长的胡同里。院子里有一棵枣树,枣子成熟时,纷纷掉落下来,砸在树下废弃的木桌上,“嘭嘭嘭”整晚响个不停。
清晨起床,房东已把院子打扫干净,地上留下一条条扫帚的纹路。抬头看,碧空如洗,成群的鸽子快速地飞过,鸽哨此起彼伏。北国的秋天如此清澈高远,如郁达夫所形容的“清、静、悲凉”,是一种特有的气质。
胡同里的街坊四邻大多从上面几代就认识,清早起来去公用厕所倒夜壶的,碰见买早点回来的,都会亲切地打个招呼。
天一热,总会有些男人光着膀子,“呼呼”地摇着蒲扇去各家串门,大声地侃大山;孩子们头顶头地写作业、玩游戏;老人们坐在院子里唠家常,来张陌生的面孔第一个就逃不过这些老人的眼睛:“找谁啊,您?”墙上的杂草已枯荣千年,门里门外都是满满的市井气息。
在这逼仄寒酸的胡同里,却常常传来悠扬的琴声。某户邻居家的女孩子从小学开始弹钢琴,长大后做了钢琴教师,是那一带有名的出息孩子。下班后,疲惫地躺在小床上,耳边隐隐传来熟悉或不熟悉的乐曲,听着听着,心也像是要飞起来,粗糙的生活因为音乐而变得柔软。
这条胡同早在奥运会前就已经拆了,现在是一个设施齐备、整洁有序的生活小区。枣树砍了,荒草除了,天空中也不再有鸽子掠过的身影,以往的生活痕迹被抹得干干净净,那些人,那些物,好像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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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去广东工作过一年,公司安排我独住一套宽敞的两室一厅,并配备了一切生活设施,家里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家的味道。
晚上独自回到家,打开房门,黑黑的门洞好像要把我吸进去。隔壁传来邻居们看电视的笑声,而在我空旷的客厅里,笑一声都是有回音的。
那时的我很年轻,视软弱为大敌,尽可能寄情于工作,不允许自己流露一点负面情绪。殊不知,那种思乡的情绪,越是压抑就越是强烈和沉重,慢慢的,开始挑剔起周遭一切的事物。
南方的树,从不凋零,从不枯败,没有生命的轮回,没有季节的更替,当然也没有寒冬里对春的渴望和等待。它们整日的绿,绿的热闹,一点也不精彩。
还有那南方的雨,下得缠绵悱恻,让人愁绪万千,到了阴雨连绵的梅雨季节就会更惨,听着窗外的雨整夜滴滴答答到天明,我竟然开始疯狂地想念北京的沙尘暴。
有天清晨起床,发现卧室的墙角多了一条黑黑的线。戴上眼镜仔细看,竟然是成队的蚂蚁蜿蜒而行,从上到下忙碌不停。我瞬间崩溃,在空旷的房间里放声大哭:
“我要回家,我要回北京。”
在北京时,我有一千万个理由讨厌它;离开北京后,我整日却只有一个念头:回北京!我想北京,想念北京的雾霾沙尘暴和蓝天白云,想念北京的干燥和儿化音,想念北京态度分明的四季,想念北京所有我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虽然它从未在意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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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安的电影《饮食男女》中,归亚蕾饰演的角色,有一天发现自己会错了意、示错了爱,身边坐着的老男人爱的是她的女儿而不是她时,她情绪失控,大喊:“我要回美国”。
那是她不久前拼命离开的地方,如今却嚷着要回去。
我在广东时,不也有类似的瞬间?
我的朋友许多写过一首歌,歌中唱道:
北京好大好大,
北京好冷好冷,
北京也好热好热,
北京没有我的家。
北京好大好大,
北京好冷好冷,
北京也好热好热,
北京也有我的家。
只有做过北漂的人,才能真切理解这首歌的意境。北京有很多不可爱不完美的地方,却在久居以后变成了我的第二故乡。我在北京曾有过那么多的家,总是漂泊无定,却总是一心一意地生活,又华丽又粗糙,又幸福又笨拙。
Endless
刚刚下完一场雨的北京
听,蛙叫,蝉鸣,鸽哨,树叶在摇
文 | 写不长
图 |据CC0协议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