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场观众排山倒海的呐喊声中,我身披国旗冲过终点,成为全世界第一位腿部截肢完成IRONMAN226(铁人三项最高级别赛事)的中国人。
听到主持人在话筒中呐喊出:
“JUNFAN PAN, NOW, YOU ARE AN IRONMAN!!!”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一刻,我觉得自己的生命无限可能。
我是独脚潘,2019年9月下旬,我辞去了3年来的职务,一家估值3个亿公司的联合创始人。这一切要从一个新年愿望说起。
从我2016年恢复行走和健康以后,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在每年年末,为自己制定下一年的运动目标。
2019年2月8日,大年初四,我定下今年的目标,完成人生首次大铁IRONMAN226。一口气报名付款买票,把后路锁死。
铁人三项大家都听过,所谓IRONMAN226就是其中的大铁,相较于奥运标准的铁三,大铁的运动量要×4倍还多,需要完成3.8公里公开水域游泳、180公里公路自行车和42.159公里的全程马拉松。这是一项超级耐力运动。
但我没想到,拦路的不是身体,是我的工作。
1
2019年忙到什么程度?同事刚一起开完会,过几分钟返回来再找我,发现人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正值公司赛事高峰期,一个接一个的任务怼过来,每个月都出差,踩线,调研,筹备,落地。每次回北京,也有大大小小的会要开。公司估值到了3个亿,为了投资方设定的目标,团队不停奔波,我手上事务型的工作也越来越多,重复繁杂,耗尽精力。
我开玩笑说,别人的铁三是忙训练游泳、骑行、跑步,而我的铁三是忙工作不吃、不喝、不睡。
说归说,还是努力在日程表里找缝隙练~
城市里铁三车不方便上路,得在固定的骑行台上训练,像我这样到处出差的人,也没法随身带着,所以一直摆在上海落灰。眼看赛事一天天临近,我只好“见缝插针”,在工作间隙买机票,飞去练俩小时,再回来。
第一次进行骑行训练,我就绝望了。蹬了一个小时,骑行假肢就磨破了我的腿,流出了血。真到大铁比赛,至少要骑7个小时以上,现在就破了,接下来的六个多小时该怎么办呢。
时间一晃来到9月,训练迟迟无法入门,工作却是连插针的缝隙都没了。我明白,选择的时间到了。
人生最艰难的就是做选择,被选择的那条路从此变成现实,被放弃的那条路从此只是假设。更可怕的是,现实往往痛苦,假设往往幸福。
在很多人的惊讶中,我告别了已经奋战三年的大家庭。
有钱不赚我傻吗?不傻。我不想成为上市公司副总裁吗?想。
但在这个世界上,市值数亿的公司有很多,联合创始人和副总裁更多。可独脚潘只有一个。
我自己咬牙打颤站起来,营地里的兄弟拥抱我说他做到了,分享会有人等散场也要坚持让我签个名字。让更多人通过我打开生命的无限可能,这才是独脚潘梦想做的事啊。IRONMAN226,是我必须要完成的一步。
2
做完选择,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10月,在重新调节和适配骑行假肢后,我开启了第一次正式训练。两个半小时,系统的节奏安排,承受良好。
接下来我就像是上了运动的瘾,全身心投入其中,每次练完,每个毛孔都在说爽爽爽。
但依然补不足我的训练时长。
竞赛选手在赛前半个月,能保持每周40小时的训练量。自行车至少要3个月以上的系统训练。每个装备的完整磨合,至少全体验过一次,就像模拟考,要模拟正式考试的题目、流程完整走一遍,我没有。三项的串联训练,一次都没有。
2019年12月1日,西澳大铁,我匆匆上阵了。
3
开赛前一晚,我神经紧张,短短几小时醒了三次,每次惊醒都要重复担心“我没睡过头吧?”“闹钟的声音有没有调大”……
开赛日,1000多位选手齐聚,绝大多数是欧美人,体壮如牛。
澳大利亚选手自家地盘比赛,一看就非常自在。也遇到三四位祖国的选手,全中国14亿人口,完成IRONMAN226的不过1000多位,而像我这样的腿部截肢者,一位都没有。
凌晨时间6:30,水温低于20度,海泳出发。
第一圈还算顺利,游到第二圈,其他组的高水平专业选手追了上来,长手长脚向前猛扑。
我刚好游到某个人摆腿的正后方,没等做出反应,一个大脚就冲我的脸蹬了过来,泳镜瞬间飞了出去,海水猛的倒灌进眼里,撞上800度的隐形眼镜,我一下子被刺激得睁不开眼了。
又慌又急,下意识冲着泳镜掉落的大概方向使劲儿一捞,还真抓了回来。
海面浪很大,我浮在原地上上下下,试图把泳镜摆正戴回去。但每次套上去,眼睛这侧都积满水,不行,睁不开,看不见。
反反复复几次,耐力和信心都直线下降。这个瞬间我真的觉得自己没办法完赛了,完全看不见,前边还有1.5公里,操场绕4圈那么远,怎么游。
就在又绝望又想使劲儿又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大部队渐渐赶过来了,在海浪声之外我听到了很多脚和手拍打水面的声音。
我追寻着这个声音,忐忑摸索着往前,基本闭着眼睛游完了最后这段路。
手撑着爬上岸,把我的志愿者Eleven吓了一跳。
他担心地盯着我,说我脸色铁青,嘴唇也冻得发紫,状态非常糟糕。我确实连一个微笑都挤不出来,30多分钟的黑暗,毫无阻碍的大海,完全失去方向,不知道哪里就暗藏危机。现在视觉恢复了,恐惧感却还留在脑海。
4
骑行是穿梭在一大片原始森林。
我带来赛场的这副骑行假肢最终是在11月完全定好的。磨合时间短,没有骑过180公里这么远。我担心残肢被磨破,起泡,如果添了新伤,那接下来的42公里我完了,带着伤口跑42公里会要命的。
只能在心底暗暗给自己定死规矩,整个骑行过程一旦遇到肉身和假肢磨合不舒服的地方,马上停下来检查。即使没事,每骑30公里,也要强迫自己停一次,在补给站进行检查。必须检查。
我是个挺要强的人,但不会不顾身体状况,拿危险去挣面子。反而,我比大多数人更珍爱自己的身体,重视它,呵护它。
南半球的澳大利亚,正值盛夏,中午的太阳毒得人睁不开眼。我老老实实抹了一遍防晒霜,还当即决定牺牲形象,把红艳艳的花布头巾裹在脑袋上,防止晒伤。
第一圈的时候,我暗搓搓瞄准了几个人,超过去,但后来都被人家反超了,可惜。
反而后半段,因为长时间的骑行,很多选手体能下降,而我的状态相对比较好,提了速度,陆续越过几十个人。
在离终点最后5公里时,我慢慢把节奏降下来,保持高踏频,低耗力地蹬踩,开始放松,为接下来的跑步做准备,避免肌群过度疲劳。
因为我的假肢是专门用于骑行的,无法走路,容易打滑,所以没办法快速切换状态开跑。我脱掉假肢进行按摩,又在残肢上涂一些防汗膏,然后更换跑步用假肢。
5
跑马拉松的地方是沿着海岸线蜿蜒的滨海步道。
第一个10公里我状态很糟,刚骑完180公里,发力的还是之前紧绷的骑行肌群,很别扭,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抽筋摔倒。
到了第二个10公里,有点平时跑步训练的熟悉感了。
傍晚的阳光也不再那么烈,眼里映着晚霞,呼吸间都是海风的味道。温度刚刚好,我享受着此时的奔跑,有时也放慢速度欣赏海湾的风景。
跑道还会经过海岸边一连串的酒吧和咖啡馆,那里坐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他们紧盯着赛场,每当我们远远过来,就为我们欢呼加油打气。
第三个10公里,我的状态开始下降,但Eleven陪在我身边。
我努力调整着呼吸,一边是同伴的碎碎念,另一边太阳渐渐落下来,转成昏暗的状态,一切温柔的像个朦胧的梦境。我有点控制不住地喘,脑海中却一片宁静,有这么个人陪着我,真好啊。
最后10公里,我一个人跑在路上。
肌肉疲劳,胸闷气短,肌腱酸胀、紧绷,每次穿脱护理完残肢,再跑起来都会感到一阵阵麻和痛。我感觉是自己的极限了。
太阳下山以后温度急剧下降,夹着海风,身体持续失温。
我的速度越来越慢,甚至开始幻想,怎么还有这么长啊,要是没有这一圈,第三圈结束就能冲线我该多帅啊。
6
人真的很神奇,硬撑完第4圈,拖着脚步进入最后2公里的时候,我焕发了精神。
最后2公里,是的,226公里只剩最后一个2了!!我已经完成了99%!!
只剩最后这一点!目标近在咫尺!这种我往前一步,就能把梦想紧紧攥在手里举高的感觉一下子点燃了我,兴奋,无边的兴奋,身体不知道从哪里硬是挤出了新的燃料。
距离终点100多米,我伸手去接递过来的国旗,没想到整个身体已经是一种麻木的状态,感觉自己使劲儿拽住了,结果风一拉扯就掉了。
回头捡了旗,开始最后的冲刺,伴随着现场那句“YOU ARE AN IRONMAN!”我冲过了终点线!226公里!大铁!成功了!第一人!我整个人止不住地战栗。
无数个人的脸,他们的质疑他们的鼓励,在我眼前划过,又消失不见。
值得吗?当然值得。后悔吗?怎么可能。
谁有这样的体验都不可能后悔的。
它会永远刻在我的记忆里,我的骨血里。
一路为我保驾护航付出许多的Eleven也非常激动,冲过来把我抱了起来!!
4年时间,从车祸截肢到完成IRONMAN226。
YES!I AM AN IRONMAN,生命无限可能的中国铁人。
挑战自我,乐在其中。每一次目标的达成,都让我欣喜地感受到生命更多的可能性。
我在继续我的故事,洞穴探秘,哈巴速攀,2020八百流沙单人挑战……在一项又一项的体验中洗掉怯懦,在一次又一次的坚持中拓宽生命。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