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功夫的女人,他不杀。
可会功夫的,却不一定了。
老板娘不敢再动弹,眉眼间充盈着无奈:“说了又不信,试酒也不许。二位若真想杀了奴家,大可不必找这些理由,直接动手便是。”
说着双目一闭,视死如归。
却是紧咬着下唇,显得害怕不已。
小枝终于看不下去了,伸手扯了扯楚念商的袖子:“恩公,小枝看这妹妹不像说谎的样子,或许是弄错了吧。”
这老板娘十五六岁左右,倒的确比小枝小些。闻言,睁开了眼望着小枝,泪水扑朔而下:“求姐姐救我。”
“五姑娘也会有求救的时候?”楚念商不禁大笑出声,“阿枝,莫被这女子骗了。她是花家的五姑娘,厉害得很,现在是在演戏呢。”
“没劲透了。”被拆穿至此,花醉谷悄然一笑,楚念商怀中一空,人已经退到数尺之外。
她脖子上的剑跟着退了过去,拿着剑的陈游舫,自然也跟了过去。
那剑紧紧黏在花醉谷肩上,陈游舫的手也紧紧黏在剑柄上。所以不管花醉谷怎么退,退到了哪里,一人一剑也就跟到哪里,稳稳妥妥。就连割破的伤口,也没再深一寸,那一痕血流以均匀的速度缓缓向下,没入衣间。
“又不杀我,陈大侠何必紧追不舍。”花醉谷坐在了桌上,媚眼如丝。
“你怎知道,我不会杀你。”
“冲着楚三少爷,你也不会动我。”
楚家与花家在江湖上齐名,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若陈游舫真的当着楚念商的面杀了花醉谷,便是斩破了这派和谐。
陈游舫与楚念商是生死之交,既然是生死之交,自然不会陷彼此入危险境地。
更何况,方才还无法动弹的店小二,不知何时,已没了踪迹,只剩下一些断裂的木头仍在原处。
“叫你二哥出来与我打一架,我便放过你。”陈游舫道,却是将剑收了回去。
花醉谷胸前的衣裳已经染红了一片,她却丝毫不在意,双脚悬空摇晃着:“二哥许多时日没来这间店了,我正打算着去别的店里看看。不过前些日子,二哥才去了楚家办的庆功宴,陈大侠没见着二哥不成?”
眼波一转,看着摇摇欲坠地小枝,不由得一击掌:“哎呀呀,这位姐姐怕是身子不爽快,不如去后堂歇息一会儿吧。”
一面说,一面跃了下来。
她只轻轻一跃,便跃到了小枝面前,弯腰正打算将人抱起,下巴却被一柄折扇轻轻挑起。
“还请五姑娘,务必要照顾好阿枝,念商在此先谢过。”
“楚少爷客气了。”花醉谷自顾自地将人抱起,折扇划过伤口,扯下一块肉来也毫无知觉。
楚念商不再阻拦,他自然是放心的。
就像楚家不会主动去得罪花家一样,花家不到万不得已,也决计不会与楚家撕破脸面。
“她不会走路?”陈游舫问,声音有几分低沉。
“她生来便有弱疾,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不可能。”
“太过凑巧,偏偏一样的不良于行,偏偏名字相似,偏偏在这里出现。”
楚念商沉默,他也不是没考虑过,只是如果小枝真的是那人,便完全没必要隐瞒。
“如果是她的话,又怎么会被塞进箱子里。”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程东几人完全轮不到陈游舫动手。
陈游舫点头,按下了心中的疑惑,不再去想。
既然是楚念商相信的人,便也是他相信的人。
后堂只有一间屋子,所以陈游舫与楚念商只能睡大堂。
陈游舫江湖惯了,不觉什么,楚念商却是自幼锦衣玉食,难免怨言多了些。
及至半夜,楚念商睡了,陈游舫却翻身而起,走到了门外。
店小二正四仰八叉地睡得正香。
陈游舫唇角扬起,剑,已经出鞘。
剑尖没入土中,店小二的脖子上裂了一道口子。
这样的疼痛足以让任何熟睡的人惊醒,店小二睁开眼睛,对上一张杀气腾腾的脸,吓得差点撞上了剑刃,自己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来不及捂住脖子上的伤口,连忙跪下不停地叩首求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陈游舫皱眉,喝道:“花老二,别装神弄鬼的。”
店小二的头已经磕破,闻言才迷茫地抬起头来:“客官是来找二爷的?可二爷不在啊。”
陈游舫冷笑,拔出剑就刺往店小二,店小二的尖叫声还没出口,剑锋已经抵着了他的脖子,生生把叫声压了下去。
“客官,我真不是二爷。”店小二哭道,双腿间已是湿热一片。
花弄叶向来擅长易容之术,是以陈游舫便当这店小二是他易容而成。
可看他这样子,却又不像。
堂堂千面玉郎,又怎会是这样一个废物。
“老陈,大晚上不睡觉的折腾什么。”楚念商缓缓走了出来,他好容易得睡了一觉,又被店小二的声音吵醒。瞥见他双腿间的湿润,不由又厌恶了几许。
若他不是花家的下人,只怕已经被楚念商踢碎了脑袋。
“他不是花弄叶?”陈游舫道,却是疑问。
楚念商失笑出声:“你别是魔障了,看谁都像花老二。”
陈游舫与花弄叶,因兵不血刃而齐名,而前些日子所出的兵器谱中,偏偏那花老二不在榜上。
却不是他武功低微,恰恰相反,与他动过手的,非死即残。
可他没有自己的兵器,他杀人向来是抢对方的兵器。
没有兵器,自然登不上兵器谱。
是以陈游舫便想找出他来,比个高低。
看他这把独离剑,到底会染了谁的血。
“行了,深更半夜的,睡了吧。”楚念商从他手中把剑拿了过来,收入鞘中。陈游舫又看了店小二一眼,方转身进去。
店小二这才松了口气,劫后余生,让他浑身发软,瘫倒在地。
半晌,看着地上那一滩水渍,起身打了一桶水来冲洗干净,而后从外面绕去了后院。
第二日一早,店小二早早地准备好了早点,见着陈游舫醒来,一溜烟地躲了出去。
楚念商看他那胆小的劲,便觉得好笑。
只听见细微的轮子滚动的声音,回首一看,花醉谷推着小枝缓步走出,脸上依旧笑着:
“大姐留下来的这轮椅,没想着小枝姐姐用得刚好。奴家便做主,送给小枝姐姐了。”
楚念商与陈游舫对视一眼,疑窦涌出。
“怎么,你还做得你大姐的主不成?”
“不过一架轮椅罢了,家中多得是,大姐也不是这样小气的人。”花醉谷笑吟吟地将人推到桌前,小枝的脸色虽还是有几分惨白,却比昨儿好了不少。
“既然这么大方,不如也送一两坛子美酒,也不枉相识一场。”楚念商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小枝身上转了一圈。
无论如何,他也无法相信,这样一个柔弱的姑娘,会是传说中的那位病修罗。
只是,那位病修罗也是疾病缠身,娇娇弱弱的。
“奴家这里别的没有,酒却大把大把的。花常春,去窖子里,拿两坛醉春风来。”
店小二从门口伸了个脑袋进来,本还有些犹豫,见花醉谷俏眉一竖,登时三魂飞了其二,连忙从堂中穿到后院,不多时,便抱着两坛子酒来。
颤颤巍巍地送到了桌上,几乎逃一般地躲了出去。
“小孩子家家的,没见过世面,二位别恼,晚些时候,我自去收拾他。”花醉谷赔笑道,一面开了一坛子酒。
浓厚的酒香味溢出,叫人长叹一口气。
这醉春风,乃是花家秘制,除了花醉谷手底下的那些酒馆子,别处是见也见不到。
醉春风一年才酿二十坛,又要供着花老二和花醉谷先过瘾,真正拿出来买的,不过些许,已然到了千金难求一杯的地步。
花醉谷却这样大方,赠了两坛。
楚念商看着小枝,心中越发怀疑起来。
“花大姑娘如此慷慨,倒叫陈某受宠若惊。”陈游舫说着,倒了一碗酒,递到了小枝面前。
小枝摆了摆手,笑道:“小枝体弱多病,从不饮酒,谢过陈大侠。”
言下之意,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花家家主,花残枝。
楚念商暗自叹了口气,尽管楚花两家并无嫌隙,可他若敢提联姻之事,自家大哥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看来也只好罢了。
“大姑娘又何苦如此隐瞒。”陈游舫把碗拿回,将酒一饮而尽,复又倒了满满一碗。
他指的,自然是程东几人。
以花残枝的功夫,要对付那几个杂碎,再简单不过。又怎会被关在箱中,任人处置。
“我不喜欢杀人。”花残枝抿了一口茶水。
楚念商大笑出声。
花残枝不爱杀人?
病修罗不爱杀人?
这只怕是他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大姐身子不好,受不得血腥气。”花醉谷上来给楚念商斟满了酒。
自从花残枝开了口,她便安静乖顺地站在一边。
可楚念商的笑声太过刺耳,让她忍耐不住。
没有人可以在她面前侮辱花残枝。
没有任何人可以在花家人面前侮辱家主。
哪怕是嘲笑也不行。
所以她走上前来,手心已经握住了袖中滑出的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