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卡卡立在一颗盆栽旁边，眼睛骨碌碌地转，扫视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平日里像印度修行僧的高三党似乎退却袈裟成了这世间最普通的孩童，尽情地释放着天性和压力。她压抑着内心跳动不已的冲动，一场酝酿了三年愈渐浓烈的冲动，一千个日日夜夜似乎只为了这一秒。深呼吸，吐气，再呼吸，熊卡卡睁开眼睛试图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尽可能地淡然。
刚刚摄影师高喊着“你们班主任美吗？”宣示毕业了，随着他的咔嚓一声大家叫着“美”一哄而散，开始找朋友同学合影留恋，留下青春，留下再见。有好几个同班同学轮流从她身边经过，似乎都没有要与她合影的打算。熊卡卡尴尬地看着自己身上和他们一样的班服。又有几个人嘻笑着在盆栽面前摆POCE，推搡之间，动作幅度太大的女孩不小心踩了她的鞋。巨大的失落感在胸中散开，熊卡卡快步走开，假装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
她在人群中穿梭，维持着僵硬的笑容，眼神小心翼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终于在校门口大大石碑下看到他，他们之间隔着一群人，穿着形形色色班服的人对着镜头拥抱或比剪刀手，一会把他挡住，一会他又出现。
熊卡卡慢慢走上前，一步一步，走的认真又神圣，脚下软绵绵的仿佛在云朵上。她缓缓上前，周围的人像是镜头里后退的关卡屏障，一道接一道从眼前闪过，而她目不斜视，向着最终的目的地。很久之后回忆起来，熊卡卡只记得临近考试拍合照的当天自己迈着的做作的小碎步，那是她走过的最漫长的路程。
胡赛单手插兜和几个同学肩膀靠在一起对着镜头露出标志性的微笑，接着他们分别和老师，门卫合照，熊卡卡看到他们移到刻着学校名字的石雕下面，深呼吸为自己打气，跟了上去。胡赛开始向身边的人发出合照邀请，她瞬间觉得自己机会来了，忐忑地踏出左脚，假装和身边的女同学大声交谈，不忘用余光瞟向他以确定他是否在往自己这边移动。冒出来几个女生拉着他要去旁边树荫下拍，熊卡卡突然焦灼急躁起来，不自主地加大了声音“×××，我们去阴凉的地方拍一张，行吗？”
熊卡卡和那位女同学终于成功迁往大树下面，心跳仿佛要从喉咙里出来了，还差一句“我们合照吧”或许是胡赛的，或许是她自己的。这激动人心的最后一步使她忍不住颤抖，微笑。胡赛开始一次接一次从她身边经过，她微闭着眼睛默念，而他的脚步却从未有过片刻的停留。熊卡卡张开嘴，伸出手，欲言又止。太阳开始侵略这片阴凉之地，人群已经慢慢散开。胡赛最后一次从她身边经过时，熊卡卡努力张开嘴巴，却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声，她的声带似乎不能发出那几个字。胃里一阵搅动，高三一年无休止的咖啡和泡面，把她的胃折磨的脆弱不堪。她突然觉得没意思，站在人群假装如鱼得水实在太累，因为一个人的脚步心跳紊乱实在太蠢。
刚刚合照的女孩过来问她要不要去喝杯奶茶，熊卡卡果断地点了点头，此刻她确实很需要一杯柠檬水或加冰西瓜汁降降考前躁动的火。
从奶茶店回来，人们已经把阵地转移到球场和林间小路，女孩挥手和她告别。熊卡卡心烦意乱地迈开步子，她知道近几天班上一天比一天浮躁，自己最需要做的就是平静再平静，像一潭水那样平静，千万不要加入浮躁的大阵营，可她却抑制不住想自己的失败，三年来的沉默快把她逼疯了，所有的隐忍似乎都要在这最后一刻破壳而出，打坏这盘人生本应完美的棋局。就在闭眼的刹那间，熊卡卡瞳孔倏地收缩，她摇摇头，又继续目不转睛地凝视前方。就在刚才自己不愿面对失败的地方，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眼前的画面像是一面镜子。镜子里的“她”，亦步亦趋，小心翼翼，使劲浑身解数和周围人谈笑风生，看似云淡风轻的目光偶尔越过身边的人瞟向另一个人，连身体都是不自主地往那个女孩的方向倾斜。
熊卡卡跟着胡赛的目光看向树下的女孩，她认得她是隔壁班的，只是印象中他们似乎没有任何交集。电光火石间，熊卡卡的心变得无比柔软，和平，宁静，某种难以言状的安慰包裹着她，一种奇妙的轻松从心里升腾起来。
胡赛最终没有走向那个女孩，熊卡卡释然地笑了笑，看来自己没有踏出那一步是对的，她埋着头加快脚步，心里想着赶回宿舍写一套模拟卷，连吹在脸上的风都是自信的。
“熊卡卡，咱们拍张合照吧。”
熊卡卡回头，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她晃晃脑袋，准备继续往前走，胡赛举着手机向她走来。
山回路转，她苦苦求不得的，当真正摆在面前时好像有什么不真实，又好像有什么变了味。这场青春盛宴最终以闹剧的方式落下帷幕。熊卡卡不停地眨眼，防止泪水夺眶而出，现在她不想去想这泪水是喜极而泣还是悲从中来，又或是惺惺相惜。
胡赛把手机镜头调好，他笑笑说：“我以为咱们班女生我都合照过了，差点忘了，还有你。”
熊卡卡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如果真要说点什么，那也是多年后，她想感谢他当初没让她一身浮躁上考场，还有……还有祝福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