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寒门学子、豪门旁支,贾雨村的职场入门可谓顺遂。他因贫穷赁居在葫芦庙,发奋读了三五载,苦于没有盘缠进京赶考。正逢中秋佳节,他吟诗作对抒发感慨: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表明了内心的志向和抱负。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诗无意中入了当地乡绅甄士隐的耳,甄士隐暗中观察他多时,早有助力之心,又怕伤了读书人的面子。如今趁机邀请贾雨村来做客,眼热耳酣之际,提出帮治盘缠之事。所谓酒盖住了脸,贾雨村乐得答应称谢。
只是彼时贾雨村尚有几分读书人的傲气,既等了那么些年,务必要一考即中才扬眉吐气,此时姿态低不如日后厚报于人。连甄府的丫鬟娇杏多看他几眼,都让他内心狂喜视为知己。第二天五鼓竟已启程,他留下的话是:“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
你的时间在哪儿,成就就在哪儿。贾雨村果然一举中第,会了进士,选入外班,进而升为县令,才识非凡。后题词大观园,贾政都会想起请雨村来拟。他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员皆侧目而视。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寻空参了一本,龙颜大怒,即批革职。雨村心中虽十分惭恨,却面上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嘻笑自若,交代过公事,安排好家小,便游览天下胜迹。
穷书生贾雨村鲤鱼跃龙门,最终凭个人才干和贵人相助跻身官场,又因贪酷之弊被革职。贾雨村人在江湖飘,心往朝廷跑。他先担任了豪门甄府的家庭教师,因甄老太太宠孙辱师责子,他辞馆后当了林黛玉的家师。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林如海感念他的好处,又推荐贾雨村投奔贾政。几年游历,雨村已然变得老练圆滑,学会了明哲保身、以权谋私甚至徇私枉法。
借助贾政之力,雨村轻轻谋了一个复职候缺。不上两个月,金陵应天府缺出,便谋补了此缺,辞拜了贾政,择日上任去了。上任后第一件要案便是人命官司,即贾政的外甥薛蟠为抢甄士隐之女甄英莲打死冯渊。贾雨村初听案情大怒,立马就要海捕凶犯。经葫芦庙故人门子一番指点,他才明白案情,既知英莲为恩人甄士隐失踪之女,又知薛蟠为恩人贾政的外甥,且贾、史、薛、王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一边是蒙恩复职、国法管制、故乡恩人之女需救赎,一边是权贵新靠山恩人之外甥需徇私枉法,贾雨村面临两难选择。
薛蟠犯下王法,薛家必联络其余三大家设法营救。以四大家之权势熏天,薛蟠之案才悬而未决,或与应天原知府候缺不无关系。贾雨村正复职应天知府,贾政既看林如海之面,爱贾雨村之才,亦靠王府之力,免不了为薛家考虑之心。君不见贾雨村刚升堂了解此事,就有人传:“王老爷来拜。”且有顿饭工夫,他才返回细问门子。贫贱之时,若非甄士隐赠银做盘缠,只怕贾雨村要做一辈子的穷书生卖字营生,难以发迹。当上知府后,他又娶了甄府的丫鬟娇杏,还答应必帮甄家找回爱女。如今,明知英莲身陷囹圄,他没有出手相助。否则,断送的将是他大好的前途,还有可能于事无补,应天府将再次候缺。
且不说一个薛家都得罪不起,四大家族还连在一块呢!这薛蟠又是贾府的亲戚,如何捉拿?在王老爷来拜之后,贾雨村的天平明显一边倒。心中的信仰、皇家法治、雪中送炭之恩情,皆比不上个人利益。
成年人的世界不分对错,只有利弊。
于是在门子的指点下,他草菅人命,为了讨好贾家与王家,不追究薛蟠打死人一案的责任,反而是胡乱判了拐子,对被掠走的甄英莲不管不问。而且,他还把指点困局的门子远远地打发了去,让门子苦不堪言:人到中年,万事从头开始更难。
贾雨村自此案之后,越发变本加厉,罔顾法纪。贾赦看上穷人石呆子家的扇子,无奈多少家财他都不肯变卖。因平儿说,我们得知:“谁知雨村那没天理的听见了,便设了个法子,讹他拖欠了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了官价送了来。那石呆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老爷拿着扇子问着二爷说:‘人家怎么弄了来?’二爷只说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这正是雨村以权谋私的又一罪证,其谄媚的嘴脸更明显。
官场不是一方净土,贾雨村也没有选择做一个好人。
曲意逢迎、不仁不义是他奉行的官场金科玉律,也让他如鱼得水,一路攀升。也许他以为心狠手辣便能摆脱苦恼,走上人生巅峰。但贪欲太盛,手段太黑,也让他为自己挖下大坑。当贾府得势,贾雨村自然可以将许多的小问题遮遮掩掩,蒙混过关。但贾府被抄家倒台,政治格局将重新洗牌,贾雨村反而落井下石,向官卒透露了贾家窝藏甄家罪产一事,使贾家人被革去世职,贬为平民。这也许让谋自保的他暂时得势,但贾雨村的靠山倒了,新势力对他不会太信任,地位岌岌可危。
想要搞掉他,似乎并不很难,况且贾雨村还有把柄掌握在门子手里——葫芦案。门子从无处安身混到一线城市应天府当公务员,成家立业还把官场打探得一清二楚,可见其聪明机警。而被发配边疆的他,又一步步从阶下囚到身穿紫莽,完成了华丽丽的蜕变。
作为葫芦案的直接见证人和谋划者,他有一千种方法置贾雨村于死地。作为受害者,他有一千个理由要报当初的发配之恨。87版电视剧《红楼梦》最忠实原著,结局是宝玉在一片白茫茫大雪里,看到贾雨村竟然蓬头垢面,带着枷锁。而坐在轿子里面,押解贾雨村的那人,不正是曾经的门子——小沙弥吗?这是葫芦庙门子的“草蛇伏线,灰延千里”,也给贾雨村上了生动的一课: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人到中年万事难,走好选择的路,别光选好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