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下班我做饭,5:40到家,6:20上三菜一汤,分别是娃娃菜清炒、蒌蒿炒腊肉、芹菜炒香干、菜薹汤,满目绿色撩人,忍不住发个朋友圈,结果一众小伙伴蹦出来说:太素啦太素啦,都没有看到肉!肉?那大片大片的红色难道不能算肉吗?
我是很喜欢春天的,春寒料峭,凄风苦雨,也挡不住植物的蓬勃生发。我喜欢逛春天的菜场,尤其是在菜场门口,阿婆们用竹篮提着,一筐筐的菠菜、芹菜、青菜苔、娃娃菜、香青菜、马兰头……无不青翠欲滴,叶尖似乎还挂着晨露,我一路走一路看过去,恨不得每样都买一点。如此鲜货,只需清水冲洗一遍,佐以最简单的油盐,急火炒之,变色收身便可盛起,此时起筷入口,顿觉齿颊生香,植物的本味,竟是丝毫未失啊。
春天岂止是只有这些蔬菜呢?
荠菜,枸杞头,香椿,紫苏,南瓜秧,马齿苋,野葱,艾叶,柳树芽……这些仿佛只能称其为野菜的东西,才是植根于味蕾深处,用它们别具特色的、或气质清苦、或香气怪邪的味道,牢牢地攫住了我的记忆。
荠菜和马兰头,应该是已被驯化,成为现在菜场常见的蔬菜了,只是我每次遇到,捏起一根凑鼻子下一闻,总觉得少了田间地头的气息,我知道,现在菜农们已经在大棚里种植它们了,一片片挤挤挨挨的,甚至你连杂草都不一定会看到,因为太密了,太暖和了,它们都长得细细长长、柔柔弱弱,颜色也是绿中带黄,像黑屋子种植的韭黄般。“寒荠绕墙甘若怡”,荠菜本命贱,田间、地头、墙边、都是它们的家园,寒风冻之,大雪埋之,才会愈发清甜。而马兰头,是长在“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茅草丛中的,春风吹来,马兰头比茅草抢先生发,探出椭圆形的叶片来。采摘马兰头,需得不厌其烦地扒开茅草的根枝,找到马兰头的茎,然后用剪刀轻轻剪下,决不能用镰刀成片地割,那样,只会得到一把散叶子。
枸杞头,其实就是枸杞的嫩叶。枸杞明目,世人便想,叶子大抵也有此功效。可能有此想法的人多了,枸杞便莫名惨遭破坏。我小时候,只难得在人迹罕至的沟渠边见到过几棵枸杞,长得颇为瘦弱。枸杞一向是其貌不扬的,直到果实成熟,才会惊艳世人。我至今还记得,有一年秋天,小学三年级的班主任窗前,铺着一张白纸,上面缀满了鲜红鲜红的枸杞果子——她让几个调皮的男生帮忙在学校北墙角摘的,说是晒干了可以泡茶,从那时起,我才认识了这种叫做枸杞的植物,好像枸杞天生就是属于秋天的。春天的叶子,与马兰头一样食用,焯水、切碎、凉拌,只是它相较于马兰头,香气和味道,都要低调随和得多,尝之,隐约还能感受到秋天枸杞的香甜。
南瓜秧其实就是南瓜藤上新长出来一根藤掐下来的头。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勇敢地吃了它。南瓜藤上毛刺刺地扎手,新长出来的嫩苗,也是毛刺刺的,还长着无数的小触须,简直就是张牙舞爪的八爪鱼。然而,清炒或者打汤后的南瓜秧,居然是那般脆嫩、那般清甜,犹如脱胎换骨,完全颠覆想象。好在南瓜是一种奇妙的植物,一粒种子从土里钻出来,到了夏天,能铺满一块田,这能长出多少的嫩苗啊,这能满足口腹之欲多少回啊!后来我了解到,吴江人民对南瓜叶子还进一步开发利用,把夏天最茂盛的叶子,用生石灰腌制贮藏起来,来年做清明时节的青团子。用南瓜叶子上色,比昆山仪征的麦浆草更为青翠,口感也更清甜。
青团子虽是苏州的特产,野菜入糕点却是我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在零食不充裕的年代,吃块糖都要等过年,粮食蔬菜、一日三餐都靠自给自足,母亲便在点心上动起了心思,变着花样给我们“打野味”。田埂上的蓬花草摘回来,用石臼捣捣碎,掺进糯米粉揉成团子,包一点芝麻或糖做馅,变成了风味独特的蓬花草团子(是不是跟青团子有异曲同工之妙);树丛里的野葱拔回家切切碎,加清水、面粉、鸡蛋,少许盐,就能摊一锅清香四溢的野葱饼;甚至刚发芽的柳树叶子,也被我摘下来交给母亲,做成柳芽饼,我上大学的时候,跟室友说起,她们无不迷茫又向往。
还有香椿炒蛋,紫苏螺丝、马齿苋烧肉,槐花做饼,这些流行于乡野田间的食物,仿佛包含了所有风中的花香和春草的气息,不甘于五味,而有味外之美。每当置身于未经“园艺”的路边乡下,被种种无名的野花杂草包围的时候,眼前总会不觉浮现出它们的影像,仿佛又闻到了那勾魂摄魄的气味,我想,这就是野菜传递给我的密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