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英雄山小学回到家,我把书包往墙边的椅子上一扔,翻出作业本往爷爷的小书桌前一蹦,开始今天的学习任务。“快一点儿,写完了就可以和越越玩了”,这么想着,我手下的铅笔越发迅速,果然很快完成了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太棒了!“奶奶,我出去玩了”,话音未落,我已冲出了家门,朝楼下一扇灰褐色的大门跑去。
“咚、咚、咚”。敲门声落,一个小女孩从里面探出头来。她的脸庞黑黑的,圆圆的,一双眼睛细细长长,笑起来是两弯月牙的形状。此刻,她看见我,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白牙,“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出来”。越越的声音和其他小女孩不一样,像是山坳间窜出的水瀑,有一点儿急促,又带着点儿明亮的高昂,总能让我的心被满满的喜悦胀满。
我们手牵着手跑下楼梯,来到一片开阔的水泥地上。这时,天色已经微微泛黑,空气中开始飘散出食物被火烹制的诱人香味,锅铲的乒乓也与隐约的人声交织出融融暖意,与时不时扑在脸上的清凉晚风做伴。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小女孩。快乐变成了她们专属于彼此的神秘宝藏,用带着点儿克制的热烈画笔,为它涂上了彩虹般的颜色。
白天与傍晚时常会产生两个世界的错觉。白天,孩子们在学校,大人呢,在工作。规矩、纪律、效率、成绩,为平坦的时间画满了分割线,记录着分秒与产出的印痕。随着天色渐渐被深蓝与黑占据,时间忽然变得不一样了!不再有满是算式的课堂,密密麻麻的考卷,老师与家长的问责。方正的课桌也消失,我们来到了旷野中,面向一汪翻涌跳跃的时间之海,写满了令人着迷的未知。
在这种未知带来的兴奋中,我们一般会跑下山,往江边去。江边可舒服了,山的屏障过滤掉江风的冷冽,只留轻柔温暖。
穿过太阳花般的巨大立交桥,踩过街心花坛被地灯点亮的浓浓深影,我们一路小跑着加入秧歌队的欢声笑语中。扭秧歌,在八零年代可是备受欢迎的流行活动呢,锣鼓声声奏出喜庆欢快的乐曲,妈妈嫂嫂们手里拿着彩绸,脚下跳出充满韵律感的舞步。因为步伐整齐,学起来也容易,两个小女孩就在后面跟着跳,享受这场人群的盛宴。
等秧歌跳完,天空的墨色更浓了,月亮也显得更加明亮。可以玩扮演公主的游戏了!我们回到那几栋山丘之上的住宅楼间。白天,这些楼房是麻木的水泥灰色,没有情绪没有感觉的伫立在那里。楼房很高,从中间延伸出几条栈道连接成几个小空地,是孩子们奔跑笑闹的乐园。到了晚上,莹莹月色给这片乐园笼上了一层薄雾似的清辉。
我们并肩站着栈桥上,扶着栏杆,看看脚下被遮蔽的楼体阴影,悬崖一般;再看看头顶,淡黄色酥润的月亮正笑吟吟看着我们。
“我们两个都是公主,我们的家在月亮上,那里有很大的城堡,很多好吃的东西,还有很帅的王子,遇到危险一定会来救我们。”
“好的,越越公主,可是,公主需要耳环啊,我们去做两个耳环吧。”
于是,我们在山丘的草皮上仔细寻找,终于看到了“耳环花”。这是种蓝紫色的小野花,下面有一个不足小手指大的小圆球连着花茎,轻轻的把小圆球往下一扯,会带出一根细细的丝,就像耳环的吊坠一样,我们再把那个小圆球塞进耳朵里,就做成了一个漂亮的耳环。
不一会儿,我们都拥有了世上最漂亮的耳环,还泛着青草的香气。接下来,就是我们发挥想象力的创作时间啦,今天,我们被恶龙劫持了,英俊的王子举着宝石做成的长剑与恶龙大战三天,终于救出了美丽的公主;明天,我们在城堡里举行着盛大的晚宴,到处都是香槟与甜点,公主们穿着各式鲜艳华贵的衣裙;下一次,可能是公主们去庄园度假啦,蓝蓝的天空下是碧绿的草地,我们在上面采集着自己喜欢的野花装点金色的长发……
时间不慌不忙的过着,几乎每天晚上我都会去找越越一起玩耍。有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想去找她,敲开门却看到她的爸爸,一个瘦瘦的男人在发火踢她,而她的爷爷奶奶也在一旁不说话。我吓得离开,想起了总看到的她家人聚着乌云的脸。“他们可真奇怪,越越这么好的女孩,他们难道不知道吗”。这么想着,我却什么也不敢说的回去了。
过了一两年,我被接回了父母身边,没办法每天晚上跟越越一起玩了。后来,听说她被接到了很远的地方,和妈妈一起生活。而我,也去了外地的初中,成了一名住读生。
我很久没有再见到她,直到读大学时的某一个新年,在下楼梯时遇到了迎面而上的她。她长胖了些,还是黑黑的,笑起来弯着月牙的眼睛没有变。交谈中我知道她没有上大学,而是早早的结婚了。她过的还好吗?她的老公有没有好好对她?这些我终究没问出口。命运就像魔法师般,将同一棵树上的花瓣吹的四散,将同一个童话中的孩子牵向不同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