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住着老两口。
老头儿还是那个老头儿。老太太却已经不再是那个老太太了。
原先的老太太是生意人，精明强干，干净利落。七十多岁的人，走路的利索劲不输年轻人。
除了他们自己家的人，没人知道老太太其实已经病得很重了。
真的看不出来。她总是笑呵呵地同邻居打招呼。脸上不见一丝病容。
突然有一天，他家的小儿子说，他母亲去世了。
老头儿再出门，衣服便常常是皱巴巴的。他家门口的鞋架也乱了。夏天，凉鞋趴在棉鞋上。冬天，棉鞋踩着凉鞋。有时候，揉成一团的袜子，塞在某双鞋子里。
门口变得臭不可闻了。
一天，老头儿来敲门。请教水卡怎么用。
又有一天，老头儿来请教羽绒服怎么洗。
老头儿很乐观。老伴儿亡故，没看出他有多么悲伤。虽然，随着老伴儿亡故，他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老头儿照常上班。他身体好，技术好，单位返聘。一大早出门，步行一个多小时去单位。晚上，又步行回家。
很少见老头儿骑自行车。偶尔，他会蹬着他那辆破得哪都响的自行车出门。那一定是去买菜的。
老头儿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似乎比较忙。不常来。小儿子媳妇工作的地方离小区较近。老头儿不上班的中午，小儿媳妇会来给老头儿做饭。
小儿媳妇说，我爸啥也不会干。我妈在的时候，家里家外都是我妈操心……
老头儿工资高，只管挣钱，在家里是典型的甩手掌柜。老太太做生意，挣得钱不比老头儿少。却甘愿做了老头儿几十年的保姆。
若是老太太不走，老两口大概会一直这样相依相伴下去。没有争执，没有吵闹。不像楼下五十多岁的两口子，隔三差五地就要吵得满楼皆知。
可是老太太走了。留下了一个除工作之外啥也不会的孤老头儿。
知道的人都说，这老头儿好可怜！
忽一日，从老头儿家出来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见了人，面色绯红，像害羞的少女。
老头儿有女朋友了？
老头儿瘦削的尖脸由苍白变得红润。门口换了一个新的鞋架。鞋子摆放得整整齐齐，涮洗得干干净净。有时，鞋架上还放一盆鲜花。
老头儿不再上班了。每天一大早，老两口相伴出门。遛弯儿，跳舞。回来的路上顺便买菜。老头儿提大兜，女人掂小兜。一路说说笑笑。完全看不出老头儿比女人大了十几岁。
不是女人显老，是老头儿显年轻。
老头儿理着小平头儿，衣着干净，时尚，走路轻快。哪里像是八十多岁的人呢？
小儿媳妇几乎每天带着孩子来吃午饭了。
小孩子说，奶奶做饭好吃！
女人特高兴。带着小孙子下楼，种香椿树，种艾草。老头儿跟着，提桶浇水。祖孙三人亲亲热热。谁能猜到，奶奶不是亲奶奶，孙子不是亲孙子呢？
孩子嘴甜，奶奶奶奶叫不绝口。奶奶笑得褶子都出来了。
老头儿更高兴。像吃了蜜。
这老头儿，老了老了，竟然从一个啥也不会做，啥也不操心的甩手掌柜，变成了可以被人依靠的一家之主。从一个只知道挣钱，却不会花钱的傻老头儿，变成了喜欢种花种草，喜欢遛弯跳舞的时尚老头儿。
也许，老头儿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后半生可以这样子度过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