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老六着急卖房。为啥?
还债!赌债!
儿子小秋赌钱借了60万高利贷。不是,是利滚利滚到60万。
60万呀!想当年,买这房才花了四十多万,他倒好,两天把房子输没了。
天天有人跟家里蹲守着要钱。为这,老伴心脏病都犯过两回了。人家不管这些,借条在,白纸黑字,签着小秋名,按着红艳艳的手印。
小秋是最早那批独生子。一个宝贝孙子,爷爷奶奶惯得不像样。小时候,小秋整天在爷爷脖梗子上骑着。好几岁了,吃饭还得奶奶端着饭碗追着喂,吃一口,玩一会。他想要什么东西,只管扯着大嗓门哭嚎,保管爷爷奶奶乖乖寻来给塞进手里
小秋的爷爷好玩牌,有时候上不去牌桌,守在旁边巴眼,也能巴一宿。
小秋四、五岁时,爷爷驮着他进了赌窝子。小秋人还没桌子高,白白净净小胖手,举着一张1毛钱纸币,踮着脚,够着往桌子上一放,"押一一”,那稚嫩的童音逗得一屋子人笑。
玩牌的同村人冲小秋爷爷乐:“老爷子,你这孙子了不得呀,这小家伙,将来必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还真让他说着了,小秋押的宝赢了,一毛钱变成了五毛钱。爷爷乐得胡子都翘起来,把这事当成个骄傲,讲了好些年,一直到临死前,回光返照,又把小秋初上牌桌押宝的事讲了两遍,才闭上眼。
小秋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赌,打麻将,推牌九,顶牛,样样都会。上学后也没心思学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次老六想教训他,都被爷爷奶奶挡下,说“树大自然直"。爷爷奶奶相继去世,老六再管,小秋已是定了型的青年,比老六还横。
小秋混了个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在哪也混不长,不是嫌钱少,就是嫌活累,一年有多半年闲在家里。手里有俩钱,就跑去赌场,不输光不回家。
老六劝他:“大了,收收心,好好过日子。”小秋反骂他:“人家爹妈,有钱有势。你要钱没钱,要势没势,要本事没本事,你说你生我干啥?”
老六被他一顿呲呲,气的鼓鼓的,不言声了。
②
老六不想卖房,心里舍不得。可是不卖咋办?当初买房时借了一屁股债,到现在还没还利索。再借,说是还赌,谁肯借?他老六也是要脸的人。
第一次知道小秋借钱,是小秋他大姨家哥大旺打电话给老六:“二姨夫,小秋呢?”
“不知道滚哪去了,有段时间没回家了。咋啦?”
外甥大旺停了会儿,对他说:“二姨夫,要不,您跟我一块去趟市里?”
老六以为是外甥遇到了啥事,需要人手,就答应了。
大旺年龄比小秋大一岁,是个好孩子。在一家饮料厂做销售,天南地北地跑,干得挺好,年纪轻轻已经升了经理。老六常拿小秋跟大旺比,小秋都是一脸不屑:“一个破经理,切!”
坐车,进城。一路上,外甥不停打电话,接电话。老六慢慢听出个大概:是大旺欠了人家一笔钱,催着大旺还钱。还把大旺的车扣了,还钱才能放车。
老六小心地问大旺:“你咋也欠人钱了?”
大旺苦笑,“二姨夫,不是我欠的,是小秋。”
一个大雷炸响在老六头顶,轰隆隆不敢相信:“他欠钱咋要你还?”
“前些日子,小秋去我家玩,跟我借钱,我知道他好赌,没借。”
“对,不能借!”
“有天,他说有事,开我车出去一趟,我就把车钥匙给了他。谁知他一去就没回来,打电话也没人接,直接关机了。”
“这个混账东西!“
“没过多久,就有电话打给我,说我欠了人家钱,已经到期,催着我还钱。开始我还以为是骗子,可是后来仔细一问,原来是小秋以我的名义,跟人借的贷,就是高利贷。”
老六嘴嚅动半天:“这王八羔子,坑人哪!”想想又问:"他咋能使你名借钱呢?”
“哎呀二姨夫,您知道,我的包在车上放着,里面有身份证,工作证,驾驶证,啥证件都在。对了,小秋来的时候,说自己手机坏了,我还给了他一个旧手机,里面也是我的卡。别的不说,我那车是公司的车,车上还一堆货,我等着给人送货呢,可就联系不上他了。”
"造孽呀!”老六气得直啰嗦。
“二姨夫,您也别生气别着急了,这一趟能把车要回来最好,就当买个教训。”
下车,老六跟着大旺东走西串,找到那家贷款公司,没有门脸牌匾,普通得像一家住户。可是进去后可就不一样了,刷了两道门禁卡,里面有人接应,问清身份,才放两人进去。
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挺斯文的男人,把合同拿出来,上面赫然是大旺名字。
大旺问:”那天借钱的是我吗?”
"请问你是李大旺吗?身份证是你吗?手机号是你吗?”那人并不回答大旺的话,慢条斯理反问他。
“手印不是我按的!”大旺辩。
“您一共该归还28000。”斯文男人继续面无表情地说。
“我要报警!你们这是违法的!”大旺喊。
“报警是吧?你随便,那就等警察来解决吧。”
警察来了,并不下警车,听大旺一番诉说,只道:"你们这是经济纠纷,不属我们管。”
于是大旺、老六又去了经侦大队。经侦大队的人说,这事也不归他们管。
大旺、老六跑了派出所,去了工商,最后,又回到了贷款公司。交钱,提车。
回去的路上,老六对大旺说:“大旺,你放心,这钱,大姨夫还你。”
大旺虽然很生气,还是客客气气对对老六说:“钱不还也没事。您看好小秋,别将来再给您惹大麻烦。”
外甥跟自己说这话,老六老脸羞得比红布还红。
③
老六想过让亲戚帮帮凑凑,可是六十万呀,不是三两万,谁家不得过日子,谁老有闲钱给你填窟窿?真没招了,卖房吧!
今天,这已经是第四拨看房的了,又是乱哄哄一群人进屋,卧室,厨房,卫生间,阳台,看个遍,然后,忽拉拉走人。有的就没信儿了,有的中介打过电话问:“买主有心要,您还能再便宜不?”
还便宜?已经比市场价便宜六七万了。虽然小区老点,格局差点,地段偏点,可那也是老六的心血啊!
北边卧室传出吵架声,是媳妇儿素芬又跟小秋电话里吵。小秋回不来家,把一堆烂摊子丢给老六两口,丢给素芬。
老六对老伴努努嘴,老伴起身去北卧室,安抚素芬去了。
当初买房的时候,小秋已经结婚、六年了。村里人很多人家买了楼房,把孩子接到城里念书。
那时候房价还不高,老六手里有俩钱,再跟人借点,也买下一处小面积房,准备让孙子进城念书。
媳妇儿素芬是外地人,在本地开发区上班,很安稳踏实过日子人。开始,老六两口没太看上素芬,人普通,又不是本地姑娘。可本地姑娘看不上小秋,眼见小秋往三十上奔,只好将就娶了素芬。
到了今天,老秋才知道,媳妇素芬比儿子小秋强多了!
且不说素芬勤俭持家,孝顺他们老两口,单说买房那会,小秋手里没一分钱,倒是素芬,工作这些年,攒了八万块钱,一股脑都给了老六。老六知道儿子不争气,买房的时候没写小秋名,可他也没写素芬名,他写的是自己名,心里到底还是存着私念。
对于卖房,老六心里还有另一个打算:把债还了,剩下的钱交个首付,再贷款买套房,谁贷?只能是心媳妇儿贷。
想起从前,老伴儿总是叨叨叨媳妇儿这不懂事那不好,配不上小秋,整天给素芬脸色看。素芬上班,回来能吃口现成饭,但是每天洗碗,收拾屋子,墩地,素芬一点不闲着,把家里收拾的干净整洁。素芬先生了个闺女,二胎生了个儿子,两个孩子都是素芬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稍微大点,就交给老六两口子,她自己出去接着上班挣钱。小秋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时不时惹点麻烦出来,全家人给他擦屁股。
这时候回头再一看,素芬比小秋强不止一点,伸出个脚趾头都比小秋强!
如果素芬愿意,再买房,就写她名,屈不着小孙子。如果,万一素芬不忍了,那老两口就带小孙子回老家,剩下的钱养老够花了。让他小秋自己蹦哒去,死活由他!
④
老六回了自己屋,看见旮旯里摆的红箱子,心里又是一阵窝火。
老六有个姑姑,嫁给城边一位教书先生。教书先生家里原是个大户,后来家道败落。姑姑嫁过去没几年,教书先生染了风寒,不治身亡。姑姑一直守寡,后来年岁大了,认了本村一个干闺女,干闺女时常过去伺候她。
老六十八九岁的时候,有一回进城,绕一脚去了姑姑那。姑姑老了,身体不好,前两年摔坏了胯,只能靠一只凳子挪进挪出。
见老六来看她,姑姑可高兴了,留了老六吃饭。临走时,姑姑打开她的小樟木箱,摸呀摸呀,老六瞄见里面有念珠,有手串,有簪子……好多好东西,晃得他眼花缭乱。
最后姑姑摸出一个玉镯子递给他:“老六,你啥时候娶媳妇,就当姑姑送给新媳妇儿的见面礼吧。”
姑姑没见着老六娶媳妇。
老六把玉镯子珍藏着,只在结婚那天让小秋妈戴一回,然后一直放箱子里收着。
后来,电视里鉴宝节目挺多,老六也想知道姑姑给自己的这个玉镯子值多少钱。可是没等他去鉴定,玉镯子不见了。他认定是小秋偷拿了去,小秋却死活不承认。
直到有一天,老六回老家过年,偶然听几个赌钱人说,小秋卖个玉镯子得了2万块钱。
那是啥年代呀?要搁到现在,恐怕一处楼房的钱都有了。
败家啊败家!
老六真想不管他,爱咋样咋样随他去吧。可是小秋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求他:“爸爸,救救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赌啦!求您,就一回,就这最后一回!我是您儿子,您不能不管我呀!您要是不管我,我就被人砍残啦!爸呀,救救我吧!”
看着小秋哭的泪人似的,老六的心里不好受。他就这一个儿子,他能不心疼吗?
唉……老六叹口气,往床沿上一坐,想躺会。口袋里手机又响了:“大爷,我是中介,嗯,您在家吧,有想看您的房子。对,我们已经在上楼了,马上到,您开门吧。”
老六爬起来,留恋地四下看看,木然拉开门。一阵冷风迎面扑过来,他不由打了个哆嗦,心中寒凉如冰。
喧哗的说话声渐渐近了,老六一阵晕眩,他抓住门框,努力挺住,颤巍巍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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